兩人都還沒吃晚飯,錦坊平時沒人住,所以冰箱裏也不會有存貨。


    江臨岸原本提議去附近鎮上吃一點,但見沈瓷腿腳不方便也就作罷了,自己開車去買了一些回來,兩人隨便打發一頓,吃完之後江臨岸把桌上的盒子和紙袋收拾幹淨,倒了一杯熱水遞給沈瓷。


    她接過去捧著,沒啃聲,江臨岸也坐到了她對麵的椅子上,剩下的就是大眼瞪小眼了。屋外又開始下雨,院子水池裏的金魚被雨水澆得在裏麵噗通噗通跳,而屋內卻一片沉寂,襯著黃色的燈光,對麵女人捧著一杯熱水麵無表情地坐著,身上還是那件男士的圓領毛衣,隻是頭發顯得有些亂,臉色也過於白了點。


    江臨岸輕扣了兩下桌子,問:“為什麽沒搬過來?”


    沈瓷從熱氣裏麵抬頭瞄了他一眼,沒說話。


    江臨岸已經適應她總是這麽冷颼颼的性子,繼續問:“打算什麽時候搬過來。”


    “不搬!”


    “理由!”


    “忙!”


    “忙?”江臨岸嗤笑了一聲,“這算理由?”


    “不然呢?”沈瓷喝了一口水,身上暖和了一些。


    江臨岸盯著她又看了幾秒。


    “行,你要是真忙的話我安排人幫你搬。”


    “江臨岸!”沈瓷喊出聲,她覺得自己再好的忍耐力都要被他逼上極限了,“你能不能稍微尊重我一下?”


    對麵男人卻聳了下肩:“我哪裏沒尊重你?”


    “……”


    “我覺得這話應該是由我來說,你是否有尊重過我?”


    倒打一耙?沈瓷瞪了下眼睛:“你這話什麽意思?”


    “不懂?好,那我問你,之前是不是警告過你別去沾南華的事?”


    “……”


    “你倒好,去醫院查,去診所查,還能想到讓周彥把你帶進去!你什麽時候跟周彥這麽熟了?嗯?”江臨岸咄咄逼人,臉色越來越不好看。


    沈瓷大驚,驚訝於他居然什麽都知道!


    “你到底想說什麽?”


    江臨岸垂頭又提了一口氣,他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可這個女人卻一直在不斷挑戰他的限度。


    “我想說什麽?你背著我去查南華的事,如果今天不是周彥接了我的電話,你打算瞞我到什麽時候?”


    沈瓷一時有些咽住,頓了頓,抬頭:“我沒刻意瞞你,隻是覺得我們之間的關係還沒到事事都需要讓你知道的地步!”


    一句話徹底把江臨岸咽死了。


    是啊,他們算是什麽關係?露水情緣,亦或各取所需,還不至於要事事坦誠相待彼此沒有秘密,而他卻好像越距太多了,近來過於失控的沉迷導致在處理他們之間關係的時候有些不清醒,而她還是當初那個清冷明白的女人,賬賬都算得清清楚楚,沒有多跨一步。


    江臨岸在憤怒之餘還有一點挫敗感,他又敲了兩下桌子,冷笑:“好,很好!”


    連續兩聲,也不知是什麽意思,最後扶著桌沿站起來,俯身往沈瓷麵前湊了一點:“既然你都已經把話說到這份上,那算我多事,往後你要跳坑也行,惹火上身也罷,真出事了別來求我!”


    說完拂袖而去,院裏有風夾著雨水吹進來,驚起一池魚。


    兩人已經數天沒見麵,他提前換航班趕回來,卻因為這事不歡而散。沈瓷抱著那杯已經半涼的水又在廳裏坐了一會兒,微微收口氣,起身上了樓。


    沈瓷那晚睡得很早,九點洗完澡就上床睡了,江臨岸在書房工作到很晚才進房間。臥室裏的燈已經滅了,窗戶露了一條縫,涼風吹得床幔輕輕擺動,而床上的人似乎睡得不安穩,眉頭皺著,半邊臉陷在柔軟的枕頭裏麵,一隻手死死揪住被角,是不是在做夢?


    江臨岸站在床前看了一會兒,月光暗淡,沈瓷的睡顏讓他心裏的怒火漸漸消散。


    很奇怪,他發現自己對她的憤怒隻能持續很短一段時間。她不鬧不爭也不吵,惹他生氣的時候都能做到麵目淩然,而他以前一向很能控製自己的脾氣,這些年很少動氣了,但在沈瓷麵前卻屢屢破功,有時候就像個幼稚又小家子氣的孩子,計較太多,抱怨太多,又糾結太多,可到她這卻好像什麽都無所謂,什麽都雲淡風輕。


    有時候江臨岸真想鑽到這女人心裏去看看,兩人同床共枕了這麽多次,做了世上最親密的事,可她為何還能做到對自己如此冷淡疏離?


    江臨岸蹭了下額頭,床上的人眉心又皺了幾分,他苦笑一聲,揭開一點被子躺到她身邊去……


    ……


    長樂村的那棵老柿子樹下,夕陽西下,照在遠處連綿的山頭上,空氣中飛舞著黃土和草屑,兩個女孩把頭緊緊挨在一起,其中一個揉了下酸疼的眼睛。


    “小慈,你說將來我們能從這裏走出去嗎?”


    “能,一定能,要相信自己!”


    “好,那我們一起發誓,好好念書,將來考同一所大學,走出鳳屏山,去城裏…”


    ……


    鳳屏鎮上的那間小旅館,一個女孩推開麵前老舊的木門,殘陽如血,空氣中彌漫著令人作惡的血腥氣和粘稠味,地上到處散著衣服,煙頭和用過的避孕套。亂糟糟的床上直挺挺地躺著一個人,渾身赤裸,白如雪的身體上卻布滿了深深淺淺的傷痕,隻是眼睛被蒙著,一隻手還被綁在床頭欄杆上。


    女孩倒吸一口氣,忍住哭聲走到床邊,輕輕碰了碰床上人的手臂。


    對方似乎輕微抖動了一下,此後便再無聲息。


    女孩捂住嘴,眼淚卻已經開始一顆顆掉下來了,她努力忍著不讓自己哭出聲,把蒙在對方眼睛上的布條扯下來,布條後麵是一雙空洞的眼睛,幹巴巴睜著,殘陽映到裏麵,血紅一片,卻沒有眼淚,也沒有氣息。


    “他們打你了?”


    “……”


    “跟你說不要反抗,越反抗他們就會越使勁…根本不是人…”


    “……”


    “是不是很疼?”


    “……”


    “我去拿毛巾給你擦一下,你下麵還在流血。”


    “……”


    “以後別犯傻,別跑,也別反抗…難受就忍著,多疼也要忍著…”


    “我第一次也像你這樣,可是熬熬就過去了,死不了人。”


    “…你別不說話啊,看看我,小慈,你看看我…”


    江臨岸迷迷糊糊還沒徹底睡著,感覺旁邊的人似乎抖得厲害,伸手摸過去,手臂卻被旁邊的人一把拽住,拽得很緊,又涼又冰。


    “沈瓷…”


    江臨岸側身過去。


    沈瓷閉著眼睛,眉頭生生皺著,頭陷在枕頭裏麵不斷搖擺。


    “不…不要…別碰我…”


    “別碰我,走開…走開!”


    夢裏那些人麵目猙獰,沈瓷終於撕開了蒙在眼睛上的布條,惡靈,魔鬼,一群群向她撲過來,她像發了瘋一樣把手裏的東西刺過去,粘稠的血瞬間噴出來,噴到她的臉上和眼睛裏,視線像是被擋住了,眼前一片血紅,她從床上滾了下來,赤著腳,踩著地上的腥膩,手裏死死拽著一根血淋淋的東西,血還在不斷往下滴,滾燙,黏膩,糊了她一手,再也洗不幹淨。


    旅館走廊裏都是嘶喊和咆哮的聲音。


    “抓住她!”


    “臭婊子!”


    沈瓷拽著手裏的東西往前跑,身後蹬蹬響的腳步聲像浪一樣蓋過來,她跑得太急在走廊裏摔了一跤,眼看就快要追上,突然有人衝過去抱住了那個人的腿,血糊了他一臉,像個張著血盆大口的怪物。


    “姐,跑啊,別管我!”


    “快跑,跑,跑出去!”


    “別回頭,跑!!!”


    沈瓷在身後不斷咆哮和催促聲中終於跑向了樓梯,耳邊有風聲,腳步聲,木地板被震得咚咚響,她拽緊手裏的東西,就像拽著自己的命,拚勁最後一點力氣跑向那團光明。


    夜色如海,沉寂幽深,她踩著冰涼的樓梯跑下去,終於看到前麵有團光,她呼呼喘氣,奔著跑向不遠處的光影去,卻聽到身後一聲巨響。


    “嘭-”一聲,樓梯上揚起嗆人的灰塵,像是有什麽東西被重重砸在了地上……


    刀鋒入骨,皮開肉綻,就算傷口潰爛撕裂,這些痛苦對於沈瓷而言都不值一提,因為傷口露在外麵,血會凝固,裂口也終有一天會愈結,更何況那些傷口她都看得見,別人也看得見,所以最疼的不是這些,最疼的是藏在心裏的那些罪孽,這麽多年,就像埋在血骨裏的一根針,一塊刀片,夜夜拉鋸,她痛不欲生,卻從不敢對人提,因為無從說起,因為無法告知。


    有些東西隻能被埋在最陰暗的角落裏麵,任由它滋長,流血,疼痛,不能見光,永不超生。


    江臨岸被沈瓷的樣子嚇到了,怎麽突然這樣?他抽開自己的手臂,拍了拍沈瓷的臉。


    “沈瓷,醒醒…”


    可床上的人還是不肯睜眼睛。


    江臨岸起身開了燈,沈瓷已經滿臉都是汗,麵色發白,脖子梗著,死死咬著下嘴唇,江臨岸叫不醒她,隻能把她從床上抱了起來,雙臂將她不斷顫抖的身體裹住,她卻緊緊拽著他胸口的衣服,越拽越緊,好像一鬆手就會從什麽地方掉下去,而渾身抽搐不停,喉嚨裏發出像貓一樣痛苦又壓抑的聲音……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償還:借你一夜柔情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胭脂好涼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胭脂好涼並收藏償還:借你一夜柔情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