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江臨岸沒再出現,晚上也沒來,沈瓷總算睡了一個安心覺。


    周一去上班,一進去就看到幾個下屬在圍著朱旭的電腦,沈瓷朝屏幕上瞄了一眼,貌似是樂施網頁。樂施是聯盛公益推出的慈善項目自助平台,包括發起、捐贈、互動與監督等功能,朱旭以前就是聯盛公益部門的員工,可是omg和聯盛公益那邊毫無瓜葛。


    沈瓷進辦公室後把方灼叫了進來。


    “你們剛圍著電腦幹什麽?”


    “哦朱姐上周在樂施平台上給曹小豔弄了個募捐項目,今天審核批下來了。”


    沈瓷一愣,但很快恢複臉色。


    “那現在你們籌到多少錢了?”


    “就是沒多少啊,加上我們公司內部的捐款,也就一兩萬吧,所以朱姐剛跟我們商量要怎麽把這項目推廣出去讓更多人捐錢。”方灼說完突然湊到桌子前麵,“姐,要不您老也捐點?”


    沈瓷不免哼了一聲。


    “曹小豔缺錢?”


    “……”


    “據我所知前幾天鍾佳麗在星光的記者見麵會上已經講明會撥五十萬給曹小豔,並資助她至成人,加上之前曹小偉的車禍賠償金和醫院給曹小偉母親跳樓的撫恤金,這筆金額已經不菲,你認為她現在還缺你們這點錢?”


    方灼被沈瓷說得一愣一愣,竟有些無言以對,可反應了幾秒又反駁:“姐,話可不能這麽說,我們捐錢是我們的心意,朱姐她們都捐了呢,你好歹也捐點吧。”


    “我憑什麽捐?”


    “她不可憐嘛,沒爹沒媽的,現在連哥哥也沒了,又有殘疾。”


    “所以你覺得她僅僅隻是缺錢?”


    “……”


    “而且這世界上可憐的人何止她一個,我的慈悲心沒有這麽寬泛。”


    方灼被沈瓷說得啞口無言,悶著頭轉身走出去,走到門口又有些不甘心,回過頭來。


    “姐,其實我讓你捐錢並不是真的為了曹小豔,我是為了你。”


    “為了我?”


    “對啊,跟這件事有關的人都捐了呢,你看阮家那邊,鍾佳麗,醫院,朱姐她們,哦對了還有陳總。”


    沈瓷一愣:“你說陳遇也捐了?”


    “對啊!”方灼又嬉皮笑臉地湊過來,“我昨天給他發了一封郵件,把樂施這個項目跟他說了,原本隻是想試試運氣,沒想到陳總居然真回我了,說今天下班之前會把錢打過來。”


    沈瓷真是覺得這幫人熱心得過分,而且陳遇居然也願意跟他們湊熱鬧。


    “他說會捐多少?”


    方灼喜滋滋地在她麵前晃了晃自己的兩隻爪子。


    沈瓷皺著眉:“十萬?”


    “對啊,他郵件上說會捐十萬聊表關心。”方灼還故意把“聊表”兩個字咬得特別重。


    沈瓷無奈苦笑:“那他還真是夠大方!”


    用十萬聊表關心,以前她怎麽不知道這幫有錢人會如此願意慷慨解囊?


    方灼一直留意沈瓷的表情,見她不冷不淡地笑著,以為有機會,又貼到桌麵上忽悠:“所以姐你看啊,該捐的不該捐的都捐了,現在就剩你了,而且你知道為了曹小偉媽跳樓的事公司裏那些人把你說得多難聽嗎?所以為這你也得捐!”


    沈瓷真是鬧不懂這裏麵的邏輯了,她借著收拾桌上稿子的功夫抬頭瞥了方灼一眼:“對,我是該捐,而且按你們這算法我捐十萬都不夠,得把我所有身家性命都押上!”


    方灼被她說得尷尬笑了兩聲,撓著頭:“姐,我不是這意思,隻是好歹你少捐一點堵下那些人的嘴總該有吧。”


    “那你覺得我該捐多少?”


    方灼想了想:“要不五千?”


    沈瓷:“……”


    方灼:“三千?”


    沈瓷:“……”


    方灼最後為難地撓著鼻子:“不然兩千也成啊,好歹意思一下嘛!”


    他到最後都有些急了,沈瓷看著他的樣子不免好氣又好笑:“是朱旭讓你來當說客的?”


    “不是,朱姐她們隻是真的想為曹小豔做點事,而且說到底那次采訪最後出事你也有些責任,我這不是想讓你用錢堵住悠悠眾口嘛!”


    沈瓷又何嚐不懂他的意思,反正曹小偉母親的那條命橫豎都被記到她沈瓷賬上了,曹小豔變成孤兒仿佛也有她一半責任,可是區區五千就夠了?


    她從稿子前麵抬起頭來,把筆輕輕擱在桌麵上。


    “別說五千,我一分都不會捐。”說完揮了揮手,“出去吧!”


    方灼對於這個決然的回答似乎也有些生氣,臉拉得老長,憤然又挫敗地扭頭要走,走到門口沈瓷還是忍不住歎了一口氣,筆頭敲了下桌子。


    “回來!”


    方灼趕緊眉開眼笑地回頭:“姐,你改變主意了?”


    沈瓷:“不是,樂施項目的流程大概什麽樣?”


    方灼:“注冊,發起,審核,募款,執行,最後結項。”


    前麵幾點沈瓷都能明白,隻是疑惑後麵,她將筆又重新握在手裏:“能不能具體一點?比如如何執行,最後又如何結項?”


    方灼困惑地撓了下後腦勺:“這個我就不清楚了,具體你可以問下朱姐她們。”


    沈瓷:“……”


    方灼從辦公室出去之後立馬就被一群人圍上。


    “怎麽說怎麽說?”


    “對啊,她肯出多少?”


    方灼為難地悶著頭,憋了半天才被催出來:“沒有,她說不會捐!”


    朱旭一聽這話整個都炸了,有她這種人嗎?怎麽能夠做到如此恬不知恥?於是沈瓷坐在辦公室裏捧著一杯熱咖啡安安靜靜地享受外麵傳進來的“流言蜚語”!


    “真是沒見過這麽狠心的女人!”


    “她良心大概早就被狗吃了,自己把人害成孤兒,現在連出點錢都不肯?”


    “你看她那麵相就知道不會心善到哪兒去,算了算了,人在做天在看,人家不肯捐我們也不能逼著她出啊!”


    眾說紛紜,沈瓷知道她們刻意把聲音抬高就是為了讓她聽到,反正你不出錢那就說些話來惡心你,無所謂了,沈瓷早就對這些流言蜚語免疫。


    隻是可憐了方灼被那幫人圍攻了一上午,直到臨近午飯前因為收到了陳遇的一筆巨款而終止。


    陳遇打的那筆還真是巨款,之前郵件裏承諾會捐助十萬,可打過來的款項金額高達三十萬,方灼還特意打電話過去核認,得到的答案是陳遇以私人名義捐助十萬,再讓大塍以公司名義捐助二十五,所以總額一共三十萬。


    如此慷慨對比下沈瓷最終坐實了“冷血無情又死不悔改”的名頭,再加上朱旭將項目進行了一番專業性的推廣,截止下班之前曹小豔項目的募捐金額已經高達46萬,為了慶祝獲得如此碩果,朱旭主動提出請小組一幹人等吃火鍋,當然沈瓷肯定不在受邀之列。


    大概5點的時候沈瓷拿著空杯子打算去茶水間倒杯咖啡,朱旭幾個已經收拾好準備下班,另外有人正在打電話給火鍋店定位置,所有人都興高采烈,好像做了一件極其偉大的事,好像這件事做成之後曹小豔就不會再受痛苦。


    每個人都在享受當救世主的感覺,所有雀躍和激情都寫在臉上,沈瓷握著那隻涼涼的空杯子在旁邊看,看了一會兒,走過去輕輕敲了下朱旭的桌子。


    “這筆錢募捐完後你們打算怎麽辦?”


    朱旭正在興頭上,抬頭見沈瓷不冷不熱地哼了一聲:“這你就不用管了吧。”


    “我原本也不想管,隻是好奇!”


    “你好奇什麽?難道還懷疑我們把錢私吞”


    “就是就是!”旁邊一幹救世主齊聲回應。


    朱旭更是冷嘲熱諷:“樂施從項目發起到結束都是有嚴格規定的,執行完後會提供項目結項報告,麵對所有愛心用戶反饋款項使用細節並在平台上進行公示,聽清楚了哦,是所有愛心人士,不過你不算,所以我沒必要在這跟你匯報項目細節!”


    朱旭說完就拎了包走人,其餘幾個也都陸續跟上。


    沈瓷靠著辦公室和茶水間隔斷的門,在後麵又悠悠補了一句:“我不需要你們這些細節,隻是想知道,最後這筆款項會進到誰的口袋裏。”


    朱旭一愣。


    沈瓷在後麵又問:“按常理應該是曹小豔的阿姨吧,因為曹小豔今年還未滿18歲,她母親死後阿姨順理成章就成了曹小豔的監護人,我下午已經查過她阿姨在老家那邊的情況,前天剛在濟寧入手了一套房子,應該就是在星光善款和賠償金匯過去的隔夜,而濟寧是她兒子念大學的城市,房產證上也是寫的她兒子的名字。”


    眾人一陣唏噓。


    沈瓷笑著又補充:“哦對了,那套房子140平,精裝修,全額交付,沒有貸款!”


    朱旭已經有些站不住,回過頭來:“你什麽意思?”


    沈瓷握著手裏的杯子:“我沒什麽意思,隻是想提醒你們做這些事前有沒有想清楚每一個環節?公益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慈善也不是單憑一腔熱血。救世主是這麽好當的?當年耶穌被釘在十字架上受難,舍己受死才是神的公義,沒有真正受過苦難的人怎麽能夠知曉對方的絕望?”


    朱旭一時愣在那裏,定定望著離她幾步之遙的那個女人,她穿了一件黑色毛衣,黑色褲子,通身黑色將她拉得更瘦更長,而膚色卻愈發顯得白,她就那麽端著半杯咖啡靠在隔斷門上,熱氣模糊掉她一點五官,朱旭覺得有些不真實,那麽一恍惚的感覺,感覺沈瓷骨子裏像是藏了刀刃。


    眾人裏麵終於有人按耐不住,小聲問:“沈組長,那你說我們現在該怎麽辦?”


    “怎麽辦?你們閑得慌要弄這種項目,現在款都收回來了,難道全給退回去?”


    “不能退吧,無辜退要被告騙捐的!”


    朱旭似乎也被沈瓷說動了,走到麵前放下包:“要不我們從長計議?”


    沈瓷後來真是後悔自己要多插那麽一句嘴,真是沒事給自己攬事。


    朱旭一聲“從長計議”大夥兒連火鍋都沒胃口吃了,紛紛留在辦公室想方案,沈瓷被她們拖著也沒轍,留下來加班,眾人集思廣益之後最後商量出來的策略是“反正這事之前已經搞得很大了,不妨他們再搞得大一些!”


    第二天江臨岸郵箱裏就躺了一封omg二組關於“持續追蹤毒駕事件受害人家屬後續”的郵件,大概意思是沈瓷那一組要派人專門飛去河南對曹小偉阿姨進行一下實況采訪,借以安撫受害者家屬為名順便去當麵核實一下目前曹小豔的處境,其實真正目的是看下之前那麽多善款和賠償金都花去了哪裏。


    很快連於浩也知道了這事,打電話給江臨岸開玩笑:“沒看出來你女人還挺橫啊,這是死咬著阮芸不放的節奏?本來黃玉苓和鍾假臉好不容易把毒駕的新聞給壓了下去,她又舊事重提,這麽一搞八成又得上熱搜,嗨我就搞不明白她和阮芸到底多大仇多大怨,不就之前搶了她男人?”


    於浩還真是什麽話都敢講,江臨岸罵了一句“毛病!”,直接撩了他的電話。


    采訪曹小豔阿姨的事還是在三四天後成行了,沈瓷沒去,謝根娣還沒過術後觀察期,她短期內不可能離開甬州,於是安排了朱旭,方灼和另外一個記者三人一同前往河南新鄉。


    江臨岸那一周也沒再聯係沈瓷,甚至兩人連麵都沒見過。雖然同在一間公司,可他身居高位,和沈瓷又不在同一棟樓裏辦公,所以如果不是他“召見”的話兩人見麵機會很少。


    沈瓷總算安安穩穩過了一周,一周後謝根娣的情況已經基本穩定了,拔了導尿管,被護工和護士催著一天要下兩回床,在病房裏踱兩圈,雖然還是很虛弱,但氣色已經恢複了不少。


    周一下班後沈瓷按例去慈西醫院看謝根娣,剛進去就聽到謝根娣躺床上在和老家那邊打電話,打到一半見沈瓷進來,謝根娣笑嗬嗬地把手機遞給她。


    “你大舅,有事找你,讓你接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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