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馬車徐徐的走到了寨子門口的時候,遠遠的就可以看到了三個磨盤大小的東西豎立了起來,堵在了入寨的必經之路上!黃老漢的臉色一下子變了,就仿佛是見到了鬼一般恐懼。


    林封謹此時也看得十分清楚,那三個磨盤大小的東西,卻是三隻十分精美的銅鼓,最大的若鍋蓋,小的也似大盤子,保養得十分精美,在夕陽的餘暉下金燦燦的,銅鼓的側麵有著呈現出銳角的太陽紋理,細長若針。


    而銅鼓的表麵則是有著清晰的浮凸蛙紋,這些被澆築出來的蛙類形體碩大、空身扁膠,兩眼間突、四足挺立,身披辮形紋帶,十分精致華貴。


    除此之外,銅鼓的中央則是有著一個身長羽毛的人在仰天舞蹈的情形,而這個人的下方則是一團被點燃了的篝火,仿佛要將其焚燒而死。


    林封謹皺眉道:


    “這是什麽意思?”


    黃老漢一麵哆嗦著,一麵狠狠的一鞭子就抽打在了馬兒的屁股上讓其迅速奔跑起來,本來對牲口嗬護珍惜若子女的他,竟是表現出來了前所未有的粗暴與不耐!


    “一鼓斷道,二鼓鎖命,三鼓斷魂!!這是硐人的斷魂鼓啊!”


    看看這一座硐寨被迅速的甩在了身後,黃老漢終於緩過了幾分氣來,奪過了旁邊的水葫蘆猛灌了一汽,緊接著劇烈的咳嗽了起來,最後才喘息道:


    “那裏一定遭了瘟!!而且是極烈性的死瘟!”


    原來在硐族的習俗裏麵,銅鼓這東西就是類似於中原鼎器的象征,至不濟也稱得上是一寨之主的權威之物,十分神聖尊嚴。


    一旦遇到祭祀之類的大事,便會在寨子的入口處立上一麵銅鼓,以示寨子裏麵有大事發生,生人莫入,倘若擅自進入的後果,被鞭打囚禁也是可能的。


    當寨口被立上兩麵銅鼓的時候,則是表明寨子裏麵有致命的事情發生,這種致命的事情有可能是將偷情的男女浸豬籠,有可能是因為爭水分田的事情要和其餘的寨子進行流血的械鬥,也有可能是要進行罕見的活祭!在這種情況下進寨的話,那麽很可能麵對闖入者的,也是不死不休的命運。


    當三麵銅鼓被立在寨口的時候,則是表示這裏的人都已經完全絕望了,將寨子裏麵所有的榮譽,權力,生命......一切東西,都完全的奉獻給了他們的蛙神布洛陀神,希望神靈能夠接受他們的奉獻,做出寬恕。


    但最可怕的是,如果神不肯寬恕,那麽整個寨子當中,將絕對不會有活著的生物出去,否則就是對神靈的褻瀆!!


    黃老漢一年要跑三次這條商道,而他已經整整跑了十幾年,在房康郡呆的時間更是超過三十年,隻有近幾年才改行收手,他見過很多次一鼓斷道,也見過整整十來次二鼓鎖命,可是,傳說當中的三鼓斷魂,還是第一次親眼目睹!


    此時夕陽雖然還在燦爛返照,落在人身上的卻不是溫暖,仿佛是陣陣的寒意,那些曾經在火塘邊神神秘秘的談論,包穀酒香氣裏麵的詭秘傳說,都從黃老漢的記憶裏麵跳了出來。


    他雖然一大把年紀,卻還想多活幾年,看到孫子娶媳婦,看到自己的草房推倒換成青磚大瓦房,因此更是不肯體恤牲口狠狠的抽了幾鞭,將那一個陷入了恐怖和詭異的寨子迅速的拋離了開去。


    ***


    天色已黑。


    夕陽雖然沉入到了地平線下,但還是頑固的試圖繼續抵抗黑暗,所以西方的天邊依然有一抹灰燼也似的紅色。


    人類先天就和飛蛾之類的東西一樣,具有趨光性,唯一的不同就是知道在趨光的同時不弄傷自己,所以馬車上幾乎所有的人都在看著那一抹紅色,同時感覺著黑暗慢慢兒堅決的襲來。


    但不知道為什麽,林封謹卻是很奇特的希望黑暗來得再快一點兒,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什麽時候發生的這種轉變------這種與人類與生俱來的本能相桀驁抗衡的轉變!


    這是個沒有路燈也沒有手電的世界,所以要想趕夜路的話,那麽就隻能由一個人打著火把在前麵先行走著帶路,即便這樣,也很容易導致牲口一蹄子踩進凹陷,然後一發力哢嚓折斷的悲劇,這種情況因為非常常見,所以都有一個成語來對此形容,那就是馬失前蹄.....


    所以若不是有什麽緊要事情的話,很少商隊會連夜趕路,哪怕是在官道上,而對於林封謹他們一行人來說,便是想要連夜趕路估計也是力有未逮。


    這是因為拖拽馬車的兩匹牲口雖然是林家精選出來的好馬,但先前傍晚的時候本來就疲憊不堪,又被黃老漢不要命的驅役,所以此時已經是疲累無比,看那模樣即便是不拉車,僅僅是再走上幾裏路,也會累死在路上了。


    “不能再走了。”林封謹皺著眉頭跳下了馬車,對著還有些驚懼的黃老漢道:“再走下去的話,那麽明天就隻有我們背著馬走了。”


    “可是.......”黃老漢惶恐的看了一眼身後,那個寨子已經遠在十幾裏外,便是天色不黑,也決計看不到了,何況是這個很快就會伸手不見五指的荒山野嶺?


    林封謹先拿過水囊給馬兒喂了水,然後從車廂裏麵拎出來了兩個半大口袋,裏麵全部都是炒黃豆,然後往口袋當中加了一把鹽,遞到了拉車的兩匹馬的嘴邊,這兩匹馬兒立即打了個響鼻,貪婪的吃了起來。


    “最近的寨子在哪裏?”


    黃老漢咽下了一口唾沫,恢複了理智的他恭敬道:


    “就是我們背後那座。”


    林封謹皺著眉頭一揮手:


    “那個鬼地方確實邪氣森森的,我也不想回頭,我指的是前麵路上的寨子。”


    黃老漢苦著臉道:


    “最近的一個寨子也有五十三裏.....”


    林封謹歎了口氣,馬兒溫軟的舌頭舔在了他的手心上,不停的卷走香噴噴的炒黃豆和鹽巴,因此有些暖有些癢。這種情況下林封謹沒有做什麽主張,而是去詢問了專業人士。


    “林德,你覺得現在我們應該怎麽做?”


    林德十分麻利的從馬車上躍了下來,絲毫都看不出他已經斷臂。


    對於林德來說,馬這種生物在他的生命至少某個階段占據了極重要的地位:是交通工具,是朋友,是玩具,也是食物,也是床,也是凳子,甚至可以是聘禮......他完全就是在馬上長大的,所以林德靠近這兩匹馬一摸,便很幹脆的道:


    “如果放血,那麽天亮前趕到下一個寨子是沒問題的,當然前提是馬兒一路上沒有失蹄。一歇下來馬兒必死。”


    “如果不放血呢?”林封謹道。


    “頂多走八九裏地吧?”林德很肯定的道:“畢竟它們今天白天都拖著我們走了六十來裏了。”


    黃老漢遲疑了一下便道:


    “前麵再走兩裏,會有一條岔道,岔道盡頭三五裏本來是一個漢人的村子,可惜幾年前已經荒棄了,不過順著岔道走一裏,應該是有一座供奉當地傝神的廟子,我上次見到那個廟的時候,還在裏麵躲了一陣攆腳雨,今天進去住一晚上應該沒有什麽問題。”


    傝神乃是當地硐民信奉的邪神,就仿佛是北方的黃大仙廟一樣,林封謹卻是聽清楚了“應該沒有問題”這六個字,疑惑的道:


    “應該?”


    黃老漢苦笑道:


    “我是兩年前進去避雨的,而且當時是白天,在裏麵避雨的還有一群當地的硐人,看他們的樣子很是有些緊張恐慌的樣子,可惜問他們卻是什麽話都不肯說,雨勢一小馬上就匆忙離開,似乎很忌諱什麽東西。”


    林封謹看了林德一眼,還有在後麵跟隨的四個默不作聲,膀粗腰圓的家丁護衛,笑了笑一下道:


    “就去那裏吧,今天晚上多半要落雨下來,這個時節不要說人,就是牲口淋一夜雨也非得躺下。”


    一幹人打著火把又整整跋涉了接近一個時辰,才到達黃老漢所說的那一座傝神廟。區區的三裏路之所以會走這麽遠,那是由於通往廟宇的岔道已經被荒棄成了一條羊腸小道,似乎都是由鳥獸之類踩踏出來的,若不是仔細辨認還真難發覺。


    此處漢人與硐人混雜居住,所以信仰也是十分複雜,這座傝神廟修得倒還算堅固,正殿後殿一共三進,至少說明它的信徒在這附近還是眾多的,否則的話,一個神龕就將之打發了。


    這裏荒郊野外,林封謹不能不多加小心,所以在進廟之前他深深的嗅了嗅,眉頭頓時皺了起來,有心不進去呢,但是四野茫茫,卻是沒有比這更好的去處了。隻是若在這裏留下,隻怕今天晚上也不得平靜。


    不過如今的林封謹也不是那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少年,這個時候,遠方的風聲也急促了起來,倘能似白日那樣的仰望,便一定可以見到漫天的烏雲陰沉沉的壓了下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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