巉岩拔峭,水冷山淒,莫說不見什麽人煙氣息,便連蟲鳴鳥叫的聲音,都是窸窣依稀,若有若無。


    蕭條冷寂,清淒無聲——


    唯見澤國浪濤和緩起伏,衝刷著水中諸嶼,時漲時落,煙重霧濃。


    而逐浪錦鯉成群結隊,吞吐著月華清輝,也在這煙嵐當中若隱若現……


    過得小半個時辰後,陳珩便自雲頭落下,來到了這座荒涼冷寂的大島之上。


    他站在一塊礁石上麵眺望長空,神情裏隱隱透出一股思索顏色。


    此地名為合光礁,雖是處在宵明大澤之中,但因地脈元磁相互糾纏,並非什麽上等靈土,因此也鮮有弟子來此結廬而居。


    隻是偶爾春秋遊賞,將此處選為宴飲之地,玩弄風光,琴樽取樂罷。


    如今乃是子時夜半,自然也冷清。


    而在那封信箋中,第一行文字便開門見山,令陳珩在破關而出的三日後趕來這合光礁,要帶他去見一位長者。


    至於在最後一段,那傳信之人還特意點出自己身份。


    言說自己便是東海時候破陣,將他帶回長贏的那個老道人……


    而在閱畢此信之後。


    陳珩心頭便也隱隱有了個猜想。


    早在初次見麵時候,周濟扮作的那個老道人便是明言過,正是因一位玉宸前輩欲收他為弟子,才會特意出手,替他化解了陳玉樞精心布下的東海殺劫。


    至於周濟,也是替那位玉宸前輩奔波,幫他傳話的。


    而因種種緣故,那位玉宸前輩並不好透露身份,也無意將他馬上便收入門牆中。


    隻是同那時候的陳珩隱約交了個底,叫他安心修行便是,不必焦急。


    但今時卻不同於往日。


    彼時脫離東海殺劫的陳珩雖是洞玄二重修為。


    但終於還是落籍在長嬴下院,未通過四院大比,未拜入玉宸上宗。


    但如今,他已是四院魁首,真正進入玉宸上宗,擇了三經之首的玄中開元經籙修行。


    且在隅陽國一行中勝過怙照宗的顧漪,位列如今歲旦評上的洞玄第二,勉強也算得上是名滿東彌,絕非無足輕重之輩。


    至於修為,更已然是洞玄三重,短期內進無可進。


    可欠采藥凝丹這一步過後,便可被世人尊稱一句“真人”!


    無形無偽,故曰真人——


    而真人者,登高不栗,入水不濡,入火不熱,其寢不夢,其睡無憂。


    已是真正脫離了凡軀,道身清靜空玄。


    放在一些僻遠的界空當中,金丹真人也算是一界的大能強者。


    而縱然是在胥都天內,隻要小心做人,謹慎行事,不胡鬧在外樹敵,金丹真人也可活得逍遙滋潤,適意快活,受萬民供奉敬仰。


    似如此,將前前後後都盤算一遍。


    書信中令陳珩在結束閉關後前來這合光礁,要帶他去見一位長者。


    那位長者,十之八九,想必也就是欲收自己為徒的玉宸前輩。


    至於見麵後的所商之事,怕也同收徒有關……


    事實上,在隅陽國一行結束,回返到了宵明大澤後。


    遞往長離島的信箋比之先前,便是隻多不少。


    其中大多,都是出自玉宸的上真長老府邸中,隱隱流露出欲收他為徒的意思。


    其中甚至還有一位大知殿的左殿主,也同樣傳信來了長離島。


    玉宸道統,九殿四院——


    一位大知殿的左殿主,在胥都天中,除開三位高高在上的治世祖師外。


    若論起身份來,也僅在掌門至尊和九位正殿殿主之下,掌握著玉宸重權,絕對是煊赫人物!


    若非陳珩早知曉有人已是在自己身上落子。


    麵對這等人物收徒,他也難免要動心。


    而修真一道,法侶地財。


    若想道途上麵能夠行得順暢、長久。


    拜師一事,實是不可或缺……


    而就在陳珩念頭飛轉之際,他忽心頭一動,若有所覺般回頭一望,旋即便見遠空雲霧如波浪一般緩緩分開。


    一個老道人負手在後,作歌而來,道:


    “大道非凡道,玄中玄更玄。誰能參悟透,咫尺見先天。”


    一言道罷,陳珩還未來得及稽首施禮,便覺眼前一花。


    他抬目視去,見那老道人已是於無聲無息之間,便來到了他的麵前。


    “一別數載,見你功行又進,不錯,不錯,老夫心中倒是甚慰。”


    周濟微微一捋長須,瞥了陳珩一眼,淡淡道。


    此時圓月朗照,四方皆明。


    周濟所化的老道人身著羽衣烏帽,鬢發如霜雪,眼中微有一絲嘉許之色。


    其氣度浩虛縹緲,深不可測,叫人一望便知是有道仙修,清虛道德之士,不同凡俗。


    陳珩稽首一禮,道:


    “數年不見,自東海一別後,前輩風采更勝往昔。”


    見陳珩施禮模樣,周濟隻覺心頭莫名暗爽。


    他剛想咧嘴一笑,但又擔心壞了這副高人氣度,忙神情一斂,當作什麽都未曾發生過。


    隻裝模作樣清咳一聲,便傲然點了點頭,以指點陳珩修行為由,開始賣弄起來。


    直過得半晌功夫,在周濟說得天花亂墜,正癡迷入神時候。


    他耳畔忽有一道冷哼聲音響起,斥道:


    “叫你傳個話,不是叫你大吹法螺的,莫要再耽擱功夫,否則老夫便要發雷往伱頭上打了!


    你既如此喜歡吹噓,來日我便親自送你去歸墟,讓你同那裏的邪怪吹噓個夠,如此可好?”


    這話一出,周濟便像忽然被人卡住了喉嚨一般,語聲戛然而止。


    “……他娘的通烜老匹夫!給你們玉宸當牛做馬這些年,累死累活的,如今便連吹個牛皮都不給吹了?什麽道理!


    便是祟鬱魔神治下,也沒這般規矩,簡直比化外天魔還更要喪良心!”


    周濟眼角抽搐,心頭痛罵不已,爾後看著垂手恭聽的陳珩,不禁惋惜,頗有些意猶未盡。


    而一旁陳珩見本是滔滔不絕的周濟忽然住了嘴。


    他也是微有些不解,不禁抬頭看去。


    “你道行尚淺,終究是修為不足,我雖欲提點你一二關竅,但凡事過猶不及,火候過了,反會令你產生知見障礙,那樣便不美了。”


    周濟臉上神情繃緊,高深莫測擺了擺手,輕歎了一聲,道:


    “我的境界,終還是太過高深了……


    所謂字字珠璣,你有些不明,也是在常理當中。”


    在歎息說完這句,周濟也不敢多耽擱,伸手搭住陳珩肩頭,隻向前一步,便跨越過萬水千山,須臾挪移出了此方地界。


    眼前光影錯亂恍惚,但隻刹那,便又視物清晰。


    此時陳珩抬眼視去,見自己不知何時,便已來到了一座偌大的青蒼山穀當中。


    處處可見嘉樹蔥蘢,彩萼交輝,且有蟲鳥叫聲音此起彼伏,聲聲悅耳。


    “欲見你的那位玉宸前輩便在此穀當中,稍後自有領路之人帶你去拜見,老夫還有要事在身,便不久留了。”


    來到這座山穀後,周濟不尷不尬清咳一聲,旋即擺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淡淡道。


    幾乎在他話音落下的刹那,遠處便有一頭老猿分開沒膝的蓬草,緩緩行來。


    老猿一見周濟這副仙風道骨的老道人模樣,便吃了一驚,在原地呆了呆,動也不動。


    而他回過神來,剛欲狠狠出言嘲笑。


    周濟便瞪了他一眼,拳頭握緊,也讓老猿隻能將喉頭的言語重新又吞回肚子裏。


    “這是唱得哪一出?你本體是饕餮,化形後也不是這模樣,你大幽教主裝仙道高人,糊弄誰呢!”


    老猿笑嘻嘻瞥了周濟一眼,傳音笑道:


    “裝!這輩子就是喜歡裝,死也改不了這毛病!你當年要不是故意想出個風頭,也不至於被擒到這破穀,同我做個難兄難弟了。”


    “趕緊滾,道爺懶得搭理你!”


    周濟冷哼一聲。


    “滾就滾!怕你不成?”


    老猿也不爭執什麽,隻笑眯眯瞥了周濟一眼,便領著陳珩向穀中行走。


    而在崎嶇山道行了不久,待得走出一片生有種種怪木的小林後,眼前忽豁然開朗。


    一方大青石赫然映入眼簾,而青石之上,則是盤坐著一道人影。


    “便是此處了,請!”


    老猿微微一縮脖子,將手一伸,對陳珩示意道。


    在說完這句後,他便躡手躡腳退下,並不多留。


    “陳珩,終是到了這一日。”


    這時候,青石上的人影慢慢抬頭,微微一笑,道:


    “我已等你許久了。”


    ……


    ……


    幽微古老,神聖莫名——


    道人隻隨意盤坐在青石上,語聲微微帶笑,卻有一股仿佛氣吞乾坤,磅礴無儔的宏大威勢!


    他的麵容模糊不清,叫人難以辨認細節,上一瞬還是個普通山林樵夫的模樣,下一瞬,便又變作了富貴王公,高冠巍帶,隻是短刹的一瞬,便呈現出來了世間眾生模樣,生老病死各態,


    佛曰:無相我相眾生相,諸相如來。


    玄門則是喚作分真潛景,變化適意,與天地浮沉,隨日月周回!


    通烜雙目注視陳珩,點了點頭,也未多問詢什麽,隻開門見山道:


    “你能從南域玄真行得今日這地步,也算不易,如今既已修成了洞玄三重境界,先天金汞凝練,想必下一步,便是外出尋藥了?”


    陳珩在短暫的驚訝過後,也是將心神給收拾好,稽首致意,禮數一絲不苟,道:


    “前輩明鑒,我如今功行已足,正欲外出尋藥,凝練金丹。”


    “你此生所修的道書經典,皆是上上品,一些關竅秘法在上麵皆是有記述,老夫便不再贅言。”


    通烜語聲微微頓了一頓,道:


    “而你應也知曉,若欲丹成上三品,十三味凝丹大藥,一個也缺不得?”


    陳珩神色一肅,沉聲道:


    “弟子曉得。”


    ……


    十三味凝丹大藥,乃是成就上品之物的必需之物,非僅要一個不缺。


    但若是想要金丹更上乘的話。


    這大藥的品質,同樣也是有著一番講究,不可以次充好!


    而十三味大藥分兩大類別。


    或是向身外天地求的外藥,或是向身內天地索的內藥。


    共是:


    雲華龍膏、天遊泥、明合砂、玄室水、七明九光芝、老仙須這六門外藥。


    以及神符火、三奇焰、五宮雷、玉鼎風、聖人土、正念鋒、湛然虛精炁這七門內藥。


    六門外藥,七門內藥——


    修道人若是可以采得齊全,便是上品金丹成就,自此長生大道在望!


    而在玉宸、中乙、血河、先天魔宗等道統,大多都有讓弟子外出尋藥的規矩,這也是為了讓他們在采摘外藥的時候,順道打磨道心,圓融三寶,以便凝練出剩下的七味內藥來。


    如今六門外藥中。


    陳珩如今僅是得了玄室水一類,還差五門。


    但至於七門內藥。


    以他如今的功行,縱未刻意修行,但已是凝練過了半數,自然而然成就,進展順利。


    神符火乃是融形煉質之火,唯肉身造詣有成者,才可凝練而出,至極能有九尺九寸高。


    這一關對於大多修道人而言都是個艱難阻礙。


    無論玄魔,需花費一番大心思。


    但因太素玉身緣故,這門複雜內藥對陳珩來說,反而是最先修成的。


    而剩下的。


    三奇焰是精、炁、神三者混合,起複依元根、存照軀殼之用。


    五宮雷為身內五行氣息所化,專能夠蕩穢化汙。


    玉鼎風則是真陽、真性混合,歸於氣穴,可以開竅點靈……


    上述這四門內藥,陳珩如今都已是順利凝練存身。


    唯剩下聖人土、正念鋒、湛然虛精炁這三門內藥,還未能夠修出來。


    但對於聖人土和正念鋒的凝煉,陳珩如今已是有了頭緒。


    花費上一些功夫,便可做成。


    隻是最後的湛然虛精炁,他卻不禁犯愁,不知該從哪一方向去入手……


    這時通烜微微一笑,道:


    “六門外藥,七門內藥,卻唯獨最後的湛然虛精炁是不傳之秘,各門各派都不會記述於書簡竹帛上。


    但縱然如此,能凝成湛然虛精炁者,也是少之又少,萬分不易。”


    說完,他抬手一指,便有一道靈光飛出,落入陳珩紫府中:


    “這是那湛然虛精炁的修行之法,我今日喚你過來,便是為了將它交予給你。”


    而不待陳珩稽首致謝,通烜又淡聲一笑,道:


    “等你采藥功成,回返山門時候,倘若是丹成一品,老夫便昭告這九州四海,親自將你收入門下。


    那時,你陳珩便是我的親傳弟子!”


    ……


    ……


    合一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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