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馮管事一並走出希夷山後。


    抬頭。


    便見雲中有一架飛舟橫空,舟上正站著兩個頭戴黃冠,身著黃衫的道人。


    “珩公子應當還記得下院故事罷?”


    在見了飛舟之後,卻並不急著登雲而上。


    馮管事反悄悄將陳珩袖袍拉住,目光閃動,低問一聲。


    “管事不是早已同我說過了麽?貧道卻還未健忘到這般田地。”


    陳珩一笑道。


    玉宸派共有是四院九殿。


    九殿自不必多提。


    這是玉宸真正的本宗重地,占據了宵明大澤這口天地造化靈窟,為諸真大德所轄,是至極的羽化長生之所!


    而至於四大下院——


    卻乃是專門教導弟子,為栽培未來門派英傑棟梁們所特意打造出的道場,各有各的山門駐地。


    非僅不在宵明大澤內,且其間也是相隔有些距離。


    這四院分為:


    青陽院、長贏院、白商院、玄英院。


    以四序時令來作為名號!


    盡顯鯨吞天地的雄渾氣勢!


    ……


    “道子的本意,其實是欲將珩公子你安排進白商院,在下這些時日的奔走,亦全是在為此緣故。


    但不知為何。


    在珩公子名姓即注入金籍之時,在下大膽上前看了一眼,公子將來落籍修行的卻是長嬴院,而非白商院……”


    馮管事一捋花白長須,臉上隱隱有些憂色。


    “馮管事,敢問這其中有何關竅?”陳珩問道。


    “珩公子應也知曉,在四大下院之中……世族子弟可為數不少罷?”


    馮管事將語聲又壓低了幾分,開口言道。


    陳珩聞言點了點頭,神色一時若有所思。


    馮管事嘴唇微微翕動,道:“白商院的監院名為吳升真人,其人道學精湛,素奉行有教無類之說,無論世族、寒譜,或是毫無背景跟腳之輩,皆是能夠一視同仁,名聲甚好!


    因吳升真人為白商監院的緣故,白商院的三大上師、二十四位大執事和無數黃冠道人,哪怕其中是有世族中人在擔任職司,亦畏懼顫縮,不敢稍逾雷池半步,唯恐遭來吳升真人的責罰。


    依在下的一點愚見,這四大下院中,唯有一個白商院才方是珩公子你最好的去處!”


    “可我卻偏偏落籍在了長贏院,而並非白商。”


    陳珩眉頭一挑,輕笑道:“看來,長贏院的形勢頗為不妙?”


    “長贏監院近年來新換了個監院,其名喚作喬豫。”


    “喬豫……密山喬氏?”


    陳珩問道。


    “雖是密山喬氏的出身,但喬豫真人卻是旁支中的旁支,偏的不能夠再偏了,便他連上山學道,也同喬氏並無多大瓜葛,反而卻是受了長右謝氏的扶助。”


    馮管事心底歎了一口氣,道:


    “而首陽山的謝應元,與謝家族主更是同胞兄弟……二者之間,交情莫逆!”


    此言一出。


    陳珩便再無疑竇。


    四大下院中,皆是以監院為首。


    其具開壇傳法、普度弟子,監管道院一應內外大小事務之重職。


    是常住之領袖,道眾之宗主!


    監院這一職司,至少也唯有玉宸上宗內的金丹真人,才可擔任。


    若無意外的話。


    往往為二十年一換。


    而道院內,在監院之下的,便是三大上師、二十四位大執事。


    其負責協助監院分理事務、傳授道功、教導弟子等等,權位同樣是不淺,為人所敬重。


    而常言道。


    上不正,下參差——


    既長嬴的監院喬豫與長右謝氏之間幹係甚密。


    而縣官不如現管。


    那長贏院的三大上師、二十四位大執事。


    他們想必在行事之時,想必多少也是要顧忌喬豫的麵皮,要去揣摩他心意的。


    陳珩眸光一凝,暗自思忖,心下卻並無什麽畏懼怯縮之意。


    而這時。


    馮管事又低聲補了一句,道:


    “而據我所知,現今長贏院三大上師,其中的度師一職,正是由謝羽擔任,此人非僅是長右謝氏的出身,且氣量狹小,睚眥必報,珩公子不可不防!”


    “世族中人竟猖獗到了此般田地嗎?”


    陳珩搖搖頭,淡淡道:


    “而這些監院、上師在下院中行事時,難道就是個一手遮天之相,並無人可製?”


    馮管事連連搖頭,擺手道:“怎會,到底還有是門規在做約束,豈能夠容他們獨斷專行!隻是……”


    “隻是一些鬼蜮伎倆嗎,終究是免不了的嗎?”


    陳珩了然一笑:“道子可知曉此事?”


    話到此處。


    馮管事麵上忽浮出一抹尷尬之色,幹咳一聲,道:“在下去問過道子,但道子隻置之一笑,卻並未更改珩公子的落籍之處,對了——”


    他似想了什麽,又忙道:


    “道子還說一句話。”


    “請賜教。”


    陳珩將手一拱。


    “死水不藏龍。”


    “死水不藏龍……”


    陳珩將這句話反複念誦了幾遍,眼中微有思索之色。


    而忽得。


    他心頭驟然一動,就仿是撞破了層關障一般,心神瑩澈,一切疑惑盡消,不由得放聲大笑起來。


    “死水不藏龍!難得道子如此看重,我若不能靠己力披荊斬棘,辟出一條大道坦途來,倒卻是平白辜負了這一番心意!”


    他對著怔然中的馮管事一拱手,再朝向希夷山處鄭重稽首行禮。


    待得山中隱有一聲輕笑回應後。


    他才將身縱起,直往那艘接引飛舟處遁去,再不回顧。


    而希夷山中。


    乾元大殿中的君堯緩緩收了目光。


    他望著空茫處,過了一會兒,才沉聲自語道:


    “死水不藏龍……陳珩,你能夠明了我的用意,甚好!若你真能在下院攪弄出一番風雲來,不墜心誌,我便是將那柄殺劍贈予你,又有何妨!”


    話了。


    虛空不知何處。


    忽有一道嘹亮的劍嘯聲兀得暴起,滾徹十方,呼嘯天地間!


    其劍嘯聲中所含蘊。


    無悲也無喜,無惡也無善。


    唯有一股最濃烈、最古老的沸騰殺意!


    森寒入骨,肆虐無窮——


    欲要斬滅此世的一切!


    ……


    ……


    於此同時。


    另一處。


    山穀中的通烜道君同樣也緩緩收了目光。


    他抬起手,注目袖口處,沉默半晌之後,忽歎了一聲道:


    “君堯此子,實是可惜了……雖說上應天時,下盡地利,據度行當,合諸人則,此才是參玄無礙,安證長生的正道選取。但修行、修行,卻也隻是約束心猿,降服意馬,畢竟不是把人修成個無情無欲、無愛無增的木頭樁子。


    也不知你們這一家子,究竟是存著什麽深厚魔性?


    居然讓我派道子,為了一個陳嫣連自家道業都不顧了,此事縱我已年老成精,亦也少見非常。”


    這一番話似隻是是自言自語。


    在通烜道君周圍,並無一個生人。


    可過得數息後。


    卻忽有一道冷淡聲音響起:


    “你派是前古道廷時代就傳承下來的玄宗仙門,又據了胥都這座大天,難道就未存有無情道的法門嗎?”


    “無情道?依著君堯這隻羨鴛鴦不羨仙的性情,如何能去修行無情道?隻怕是自廢武功了,餿主意,十足的餿主意,你小子不安好心嗬!”


    通烜道君聞言笑了一笑,拍拍肚皮,高喝道:


    “元吉,你可是這九州四海的智謀之士!當初在鯉部時候以小搏大,不拘是平九山之亂,還是破蛟將孔世容,都是奇計百出!


    怎老道如今向你來問策,卻難出了這破主意?好生不當人子!


    究竟是不敬尊長,還是在故意輕視我玉宸!”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通烜道君,你也該關夠我了罷?如今陳珩已坐實了你玉宸的身份,繼續將我困在這內景天地,於你而言又有何好處?”那聲音又道。


    通烜道君聞言嘿然一笑。


    他抬起袖袍,望空一抖,便放出了萬道璀璨霞光來,如飛虹貫雲。


    而等得焰光緩緩消盡後。


    於通烜道君身前十數步遠外,赫然卻是多出了一個羽衣金冠的俊美男子。


    同陳潤子給人的溫醇若水之感相異。


    戴金冠者神姿矯矯,麵容冷峻,不苟言笑,如若一柄新淬的神兵堅金!


    他身量頎然,長眉修目薄唇,若旁人以目視之,自是有一股凜冽銳意,要割麵而來,叫肌膚都狠狠發疼!


    雖同樣是生有天人之表,具希世之俊美。


    戴金冠者卻讓人分毫不敢親近。


    連傾慕之心,都極難生起……


    “不愧是‘神水真金,妙絕仙種’!不過,但從這皮相上來論……你們這一家雖都生得極俊,但還是皆比不得陳珩那小子。”


    麵對陳元吉目光中並不掩飾的冷意。


    通烜道君卻不以為意,他隻托腮觀望半晌,便笑道:


    “看來,我倒是收了個好門麵嗬,日後帶出去,也不丟人了!”


    “你堂堂三界亞君,為了行事,竟也是這般不顧手段?”


    陳元吉抬眸同通烜道君對視,目光中毫無溫和之態。


    片刻後。


    他終還是轉了視線,沉聲問道。


    ……


    陳元吉自向空空道人那處討要來了“廓虛寶船”後,便是晝夜不停,一時一分都不敢鬆懈,徑直往胥都天這處奔趕來。


    唯恐稍誤了日期。


    便會平白害掉陳珩的一條性命,讓他死在地淵之內。


    可待得他總算是來到胥都天。


    卻還未穿過罡氣層,同陳嬰知會一聲時。


    便有一口羅天大袖延展出無窮遠處,倏而殺來!


    將陳元吉連通那方“廓虛寶船”,都給收入了袖中的內景天地,困鎖其中。


    彼時。


    東鬥六陽葫蘆所化的那小童來見通烜道君,求他出手救命時。


    見得通烜道君袖中隆隆發出大聲響,如是萬馬奔馳也似,星火如飆,震耳欲聾。


    那正是陳元吉在出手,欲破去通烜道君的法術。


    但一位已然合道的大神通者,終不是陳元吉所能力敵的。


    不能撼動,亦是在常理之中……


    ……


    此時。


    通烜道君忽雙手一拍,搖頭輕笑道:


    “勿怪,勿怪,實是不得已而為之,困你並非老夫本意,我若不如此施為,隻怕陳珩此子便要被你給帶去鬱羅仙府了。


    那樣,豈不是要叫老夫痛失一個日後或有可能的佳徒?不可,絕然不可!”


    “看來,你早已盯上我弟了,縱使那顆葫蘆不來求你,你亦會出手……”


    陳元吉麵無表情,道:


    “隻是不知,通烜道君是何時注意到他的?”


    “你兄陳象先能算得變數,赤明派裏,太文妙成那個老貨更是早覺不對,我堂堂通烜,怎會弱於他們?”


    通烜道君淡淡開口:“起初不過是在這穀中閑極無聊,看個樂子罷,但後續觀他心性行事,卻是甚合老夫心意,此等佳徒,莫非天定。豈能夠錯過!”


    “佳徒,這隻怕未必。”


    陳元吉眉峰皺起,語聲隱隱帶著一絲寒意:


    “你是欲將我弟當做一柄刀,一柄用來名正言順,除去玉宸中眾世族子弟的快刀!此舉何其凶險,一個不慎,他便會淒慘身死,道君也知曉我必不會應承此舉,才故意困住我罷?”


    “玉不琢,不成器。”


    “此絕非琢玉之法!”


    “區區世族,能成什麽大氣候!你縱不信你弟,難道也不信老夫嗎?若真個事有不諧,大不了老夫顯聖出手,將陳珩救護下來罷”


    說至此處。


    通烜道君搖搖頭:


    “不過若我出手,也便是說他已失利……連對付區區世族都不成,似這般,也是做不成我通烜的好徒兒了。”


    陳元吉聞言神色依舊冷厲,未有鬆動。


    “再說,他不來我玉宸,還還能去往何處?中乙?赤明?還是老仙所在的那個北極苑?


    這些道統裏,可沒有似老夫一樣的好前輩看顧他!莫要去學道,人家隻怕連山門都不會容他踏入!”


    通烜道君見狀將手一攤,道。


    “他還能去鬱羅仙府,還有我和潤子這一眾兄弟能看顧他。”陳元吉淡淡道。


    “鬱羅仙府?”通烜道君嗤之以鼻:“你們那仙府是個什麽景狀,想必你比我更清楚,去了那裏,如何能求大道!”


    “總能安穩活命。”


    “元吉,你終究並非陳珩嗬,怎能做他的主?這些時日,你也同我看了這麽久,多少是了解陳珩之為人。”


    通烜道君幽幽一歎,難得有些正色,道:


    “焉知……他到底是要苟安活命,還是要選取長生大道?”


    陳元吉怔了一怔,終是兀得沉默了。


    良久之後。


    他忽得從袖中摸出一物,投向通烜道君。


    然後一言不發,轉身便走。


    明日請一天假,過六一兒童節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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