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師兄……”


    荀長老見那金衣少年一踏得殿內,目光便死死定於了陳珩身上時。


    清矍麵容就猛然一變,眉頭不禁皺起。


    他似是想到了什麽,忙放了茶盞,從座上起身,疾走幾步,不動聲色將陳珩護至了身後。


    爾後。


    才含笑打了個稽首,熱情道:


    “師兄來何遲也,倒是令貧道好生苦等!來,來,請內殿上座!


    師兄不是從西素州的一處飛地得了天人果麽?聽說還是品質上乘?恭喜恭喜,此物倒頗多罕見,小弟倒是正要借此良機,來開開眼界!”


    一畔的侯溫神色有異。


    他急後退幾步,眼皮一搭,遮了眸中訝然。


    似是荀長老的這副殷切做派,倒實是罕見至極,便是連他,亦極少得見。


    而依常理而論。


    一個於玄教殿中供職,壽元無多,道途將盡的長老。


    縱然這兩人年少時有些交情在身,也倒並不至於如這般禮遇……


    “此子,看來是頗有些古怪在身?不過區區一個南域道脈的小修,又能夠牽扯到多大的風浪來……”


    侯溫瞥向被荀長老護在身後的陳珩,心中暗道。


    而場中。


    王長老卻並不理會荀長老,他目光如冷電,直飛射過來。


    過得數十息後。


    他才一甩袖子,忽得仰天放聲大笑起來,將整間殿宇都震得隆隆發響,如若百川噴雪,龍伯驅風!


    威勢狂猛至極,難以阻抗!


    侯溫兩耳猶若針紮,在那大笑聲之中氣血翻騰,神魂亦是一陣搖撼,身形狠狠一滯,好一番調息運氣後,才將回緩過來。


    這時。


    王長老才淡淡目視向前,開口道:


    “荀師弟,我是老了,卻還未蠢得太過糊塗!你是將我當做成懵懂無智的小兒了麽?莫要欺人太甚了!”


    “師兄此言何意?”


    荀長老臉上笑意一斂。


    “你身後,不正是陳玉樞那魔賊的子嗣麽?當真許久未見了……”


    王長老神情冷厲:“未遇見也就罷,可既然當麵,又是快於老夫壽盡之前,莫不是天公暗手,要助我消心頭大恨?我若不親手痛宰了他,怎能夠告慰我闔族亡靈!”


    “師兄還請三思慎言,小兒何辜!”


    “那我家族又何辜!他陳玉樞在對我族下死手時,裏內卻也從來不缺尚在繈褓中的嬰孩!”


    “……”


    荀長老心頭一歎,情知還是得了個最壞的結果。


    此刻。


    在他麵前。


    王長老法決一掐,暴喝一聲,便劈手打出了一道浩蕩罡風,直奔向陳珩而去。


    而那罡風才尚發出,卻被一道青靄煙柱兀自橫空阻止,隻搖一搖,就悉數將罡風收了進去,威能不顯。


    “王師兄,你還不是貧道的敵手,速速停下罷,莫要將事情鬧得大,屆時便難以收場了。”


    荀長老長歎了一聲,懇聲規勸道。


    而麵對這言語,王長老隻麵色冷哂,並不為所動。


    “伱要阻我,也好!你我師兄弟之間也多年未動過手了,今日便真正試試你荀師弟的成色,看你從司空師叔那處究竟學了幾成的本事!”


    他手指連彈,轉瞬發出了數百道犀利虹芒,斬空殺去。


    同時心中暗中掐定了一個咒決,法力鼓蕩,頂門便浮現出了一團陰陽雜混的煙靄,略一盤轉,便當空暴漲,撐破了大殿,直衝玄穹而上!


    待得荀長老一一破去了數百道犀利虹芒後。


    他抬目一看。


    隻見一隻彌天大手,正自密雲中悍然探出,攜著萬鈞雷霆之勢,狠狠朝向自己抓落!


    那隻大手幾是要遮天蔽日了般,五指一舒,便將漫空的水雲煙嵐都襯成了極渺小之事。


    荀長老視線霎時一暗,眼前的一切,皆被那隻通體紛呈黑白兩色的大手填滿,再也不見他物!


    百裏生慘霧,瞬息起風雷!


    陽雷陰霆大手印——


    “我這殿宇,前年間才請能工巧匠修繕過一回的,個中隱秘幽趣甚得心意,今遭看來,又要重修一回了……”


    元音大響轟隆隆滾徹。


    如若萬裏霜天塌將下來了一角,直叫人觸目驚心,不敢正對!


    荀長老向四下掃了一眼,目光透著些惋惜不舍之色,然後才目光上移,心下微微一歎:


    “王師兄,眼下看來,你連返虛境界的障關都尚未堪破,看來的確是修不成純陽,渡不過三災了,難怪會搜尋天人果……也罷,便陪同你玩一玩罷!”


    霎時間。


    那摶風掣電聲就愈發的洪烈,彌天大手已跨空擊來。


    荀長老將雙肩微微一抖,便生就一片紫光,將場中物象照覽無遺,澄明如洗,毫不畏懼拔空而起,迎向打來的巨手。


    兩兩相撞。


    半空猛烈發出一聲分海劃陸也似的爆響,振聾發聵!


    立在荀長老身側不遠處的侯溫舉目,向高穹望去。


    但見那隻彌天巨掌已然耗盡了神力,消潰無蹤形。


    唯有紫光雖是黯淡了幾分,卻依好端端的,還能維係著形體不散。


    “荀長老功行又精進了不少,怕是距離純陽亦然不遠,隻差上那臨門一腳了……是因畏懼三災利害,才尚未擢升自家的道業?”


    他眼中閃過一絲驚詫震撼之色,又旋即被豔羨所取代,心中暗道。


    而這時。


    短促的沉寂後。


    雲天之上,不知在何方位,忽傳來了王長老的大叫聲音:


    “這門神通……司空師叔竟把這門神通也傳給了你?”


    “王師兄,收手罷,懸崖勒馬,為時未晚,有我在,你還殺不了陳珩。”


    荀長老揮袖發出一片劍光,將陳珩收卷起來,這才緩緩搖頭道:


    “冤冤相報自非輕……你若非要似這般來做施為,也實是丟了自己的身份體麵。”


    “當年那位道子便非要護持陳玉樞這魔賊的子嗣,我人微言輕,阻撓不得,隻能眼睜睜看著,暗中卻是咬碎了一口牙齒!”


    王長老冷笑道:“荀師弟,你雖修為要稍強些,於身份上卻終究還是比不得道子,也敢冒著門中眾怒,做下這等狂事?”


    未等荀長老開口。


    他又道:


    “既然一擊不成,我便多來幾次,不怕打不碎你的烏龜殼!”


    話末。


    霎時風雷炸響,又是一隻彌天大手轟轟隆隆生起。


    眨眼之間,再悍然拍落!


    “……”


    荀長老微微搖頭,眸光一沉。


    ……


    不過幾息的功夫。


    彌天大手已同紫光交擊了數十次。


    這般的無量法力相撞在一起,毫無半絲的取巧之處。


    四下的流雲煙嵐被打得團團爆碎,霹靂猛閃,氣象驟變!


    ……


    此時。


    諸位於氣廬、精舍中修行默坐的上真大修,亦被紛紛驚動,起了心念,破關飛出。


    侯溫遙望長空。


    見有一道道縱馳天地的堂皇大光突兀升起,密密遍空,流光溢彩。


    那些大光中。


    是騎龍、騎虎、騎鸞、騎鶴,或淩虛而立,或腳踏丹霄,紛然不一的長老們。


    他們看向荀長老和王長老之間的鬥法,目光微有些訝異,麵露出疑惑之色,旋即低聲交談起來。


    “……不好。”


    侯溫見狀心中不由咯噔了一下,暗叫不妙。


    但還未等他多想,身軀忽得一輕,腳下軟綿綿一片,如踩踏霧雲,然後便有微微的暈眩感襲來。


    待得侯溫立住身形時,他已是被人施以大法力,挪移了重重虛空。


    “弟子侯溫,見過諸位長老。”


    周遭靈機澎湃洶湧,攪動無窮。


    站於此間,隻覺壓力劇增,連呼吸都是艱滯非常。


    侯溫先是定了定心神,才再朝向頭頂處那些人影躬身施禮,態度恭敬。


    “免禮,免禮……侯溫?我聽過你的名姓,當年你晉升為十大弟子那時,老婦還曾去觀禮過哩。”


    侯溫才將身躬到一半,便自有股綿綿力道,不容回拒般的將他托起。


    一個身量矮小,滿頭白發,手持一根九節虎頭杖的老嫗笑眯眯言語道:


    “你方才正在殿中,顯是聽了個真切的,荀、王兩位師弟為何大動肝火,打鬥了起來?”


    “這——”


    “莫不是一言不合,王師兄又發怒了?”


    一個坐在銅雀車中,麵若塗朱,頜下三綹長須及至胸腹的道人笑道:


    “他是何脾性,諸位同門莫非還不知曉嗎?當初隻為了一頭金蛟的歸屬,他都差點要獨力殺上了怙照宗的山門。若非我和沈師兄苦勸攔住,而今他的轉世身,應當也快要入道了罷?”


    老嫗聞言不禁一笑。


    幾位長老俱是搖頭。


    “再打下去,隻會徒惹出笑話來,令門中弟子驚惶不安。”


    一個身穿玄色道氅,頭戴一頂魚尾金冠的俊美道人歎息一聲,他淡淡將目看向侯溫:


    “侯溫,你來說,將原委一五一十道來。”


    這道人甫一開口,四下的諸位長老便都緩緩停了議論聲,將目看向他。


    “弟子——”


    侯溫心下一歎,剛欲開口。


    這時,他眼前忽得一花,然後肩頭就多出了一隻神氣的九眼鸚鵡。


    “鳧如?”


    “侯溫不好說,侯溫不好說,可鳧如知道!鳧如知道啊!”


    九眼鸚鵡翹著一隻腳,也不理會侯溫使出的眼色,得意洋洋扯著嗓子,大叫道:


    “鳧如聽見,侯溫帶來了玄真派的陳珩,陳珩是陳玉樞的兒子——”


    待得它笑嘻嘻說完這番話後。


    四下裏登時就有幾位長老,微微色變,麵上一沉。


    而餘者。


    亦是眸光閃爍,神情不一。


    片刻的沉寂後。


    一個身穿白鶴絳綃衣,手拿玉笛,美秀絕倫的女修忽然開口,對玄氅道人言道:


    “蘇師兄,陳玉樞先以豢人經殺我親姊,又再害我兩位子侄,此恨沉鬱心中,實難消解!小妹今番便無禮了!”


    言罷。


    她也不待那玄氅道人作何反應,轉身化作金虹而去,直奔荀、王兩位之間的戰局。


    而她這一動。


    亦有六七個長老不約而同,飛身而上。


    “這……這……”


    銅雀車上。


    那個麵若塗朱,頜下三綹長須的道人見狀不禁怔然。


    他苦笑一聲,向四下看了一眼,無奈道:“這……這縱是要複仇血恥,也應當去尋陳玉樞才是,找一小兒撒氣,又是何道理?若傳出去,也是大家失了體麵嗬!”


    “難不成要殺上‘水中容成度命’洞天?莫要頑笑,法聖天的大事在即,八派與六宗之間,還尚不是翻臉的時候。”


    有人答道:“再說了,這些陳玉樞的子嗣,隻要還活著,修為進益了,就等若是在助陳玉樞消災減劫,為虎作倀!幾位同門這般做派,倒也算不奇怪。”


    “可對一小兒下殺手……”


    “陳玉樞當年下殺手時,可有顧及到什麽老幼婦孺?再說了,我派又出了陳白那個叛逆,一番心血付之東流!怎能再信陳玉樞的子嗣?寬容不得!”


    那人又道:“師弟,你並非是親曆了家破人亡,難以感同身受,還是勿要多言了。”


    “這……”


    銅雀車上的道人歎息一聲,默然無言。


    玄氅道人眉頭微皺,向上看了一眼,竟是不置可否。


    而此刻。


    荀、王二者之間的鬥法,已是升騰至了極天的至高之處。


    但見寒光飆射,萬億火屑,濃煙滾滾,燎徹天關!


    荀長老抬手封住一道冰魄神光後,頂門又飛出一麵小玉牌,攔住了一頭忽從虛寂中躍出,咬殺過來的五爪金龍。


    “諸位同門,你們莫非是瘋了不成?”


    荀長老將小玉牌一摧,兀自將咆哮掙紮的五爪金龍收入其中,他麵沉如水,冷聲道。


    本來對上王長老一人,他還能夠穩穩占據上風。


    但此時。


    突得多出了數人來做圍攻。


    即是他自詡道行精深,手段不凡,亦也扛捱不過。


    “該死的鳧如,真當狠狠掌嘴!莫不是老師嫌它聒噪,才會將此禽轉贈於我?”


    又掐訣使了個遁術,避開一顆打來的琉璃寶珠。


    在這連番圍攻下,幾是尋不到還手時機的荀長老心下憋悶,不由暗叫道。


    “荀師兄,勿要強自倔強了,勸你還是速速將那小兒交出為好!”


    穿白鶴絳綃衣的美貌女修喝道。


    “他陳珩天下地下皆可死得,可唯獨不能死在貧道麵前。”


    荀長老緩緩歎了口氣,搖頭道:


    “師妹,此請恕難從命了。”


    “是嗎?”


    女修輕笑一聲,把法力鼓蕩起來,霎時碧空搖撼,無邊雲光齊齊破碎、散溢,混沌不堪。


    同時。


    圍攻的那幾人也將氣息調定,欲發出驚天一擊來。


    荀長老見狀神色大變,他將身軀繃緊,伸手入袖,將欲放出一物時。


    兀得。


    隻聞一道大笑聲忽谹谹如殷雷,驟然響起。


    其聲勢直欲是掀倒銀海,踢翻星渚,使得天地相震蕩,不寧不令!


    “好端端的,怎又突得鬥起來了?”


    那聲音笑道:“怎麽,令爾等似這般不顧風儀的,究竟為何?莫非是在搶寶貝不成?”


    ……


    ……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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