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目望去,前方是一片浩浩蕩蕩的青色原野,一眼都望不見盡頭。


    五朵碩大無朋、燦燦晶瑩的罡雲,像華蓋天羅也似,將整片原野籠罩懷抱在其中。


    遠遠眺望,便是雲野相接,顏色妍麗鮮豔,錦繡奇輝。


    風光無限,直叫人歎為觀止。


    那五朵罡雲,紛呈著木青、火赤、土黃、金白、水黑的片片華光,相映成輝,如是將整座原野表麵覆上了一層琉璃霞暈。


    五雲野——


    也正是因此而得名。


    據宋如樸所言,此地先前本也是派幽暗陰森,濁氣橫流肆虐,似是要傾湧一切之景,並不見什麽柔和鮮豔的光亮。


    同地淵裏內的其他地界,皆是一個鬼模樣。


    還是那位喬真君於此削山成柱後,見這地貌景狀著實不是個參玄的好道場,便遂以大法力改天換地,生生造就出了這五朵綿延無際的巨大罡雲來,上盈千丈,耀照虛空。


    而在喬真君離去,於地淵的更深處開辟洞府修行後,這五雲野地界也便交由給了景修丁庚來掌管。


    隻見在五朵罡雲圍簇的正中,赫然是一根千丈高的石柱,石壁表麵光潔如洗,平滑似鏡。


    陳珩一見之下,目光便不自覺凝起。


    中乙劍派的喬真君正是在那石柱其上,留下了「陰蝕紅水」的修行之道!


    不過而今並無生靈踏入它的百丈範疇,進行觀經的事宜,因而柱身上也不見顯露出半個文字,沉寂得很。


    在他翹首眺望向石柱,微有些出神之際。


    身下的那口黝黑地窟中,過得數十息,宋如樸便駕馭著一陣陰風,發出呼嘯之音,氣喘籲籲地竄了上來。


    他咳嗽了幾聲,將脊背狠狠佝僂。


    好半晌後,才漸次緩過來一口氣,臉上頗有些後怕之色。


    「我沒想到那高辟竟是這般的膽大包天,都差點要追進五雲野來了!他是和那頭嶽小姐有私情不成,這般的瘋魔嗎?!」


    宋如樸驚悸往腳下的地窟看了眼,見並無鬼怪在緊追不舍,方心下稍安,對陳珩顫聲言道。


    地淵廣袤無比,裏內的界域,且是由密密麻麻的大小地窟連通而就。


    這其中的種種彎繞曲折,非是生存地淵中的積年老鬼,不能夠通曉。


    若無宋如樸的引路,陳珩想來到五雲野,隻怕也是要花費上不少的功夫。


    而在來到這片五雲野前。


    山壺公的家將,被宋如樸喚作是高辟的那兆修。


    在一番搜山檢海下。


    竟是真個誤打誤撞,尋到了陳珩和宋如樸的行蹤。


    不過陳珩那時距離連接五雲野的地窟,已是近在咫尺。


    高辟雖凶名在外,在陳珩等進入地窟後,還緊咬不放追趕了一陣,卻終究是不敢冒犯忌諱,未經通稟,就私自侵入景修丁庚掌管的道場。


    在進入五雲野的最後關頭,還是猛得駐足,隻能放任陳珩離去。


    而宋如樸因遁速比不得陳珩,要慢一些。


    在被追趕途中,幾乎是要被嚇得肝膽俱裂,麵容失色。


    「那高辟不過是做個樣子,並不敢真正臨近五雲野,你沒見他身上的氣機,都是暗藏了三分不止的嗎?」


    見身畔宋如樸仍是有些氣喘籲籲,陳珩轉目看他,問道:


    「我今日前來五雲野觀經,可需先拜會此地主人,遞上名刺?」


    宋如樸腦子一時還未轉過來,直愣愣瞪了一回眼,才會意過來道:


    「啊?兄長是在說丁庚?不妨事的……唯有兆修進入五雲野,才需事先做個通稟,否則便是視


    為在無端尋釁,我等景修卻是不存著這個規矩,這也是中乙劍派那位前輩的意思。而兄長既為人身,同前輩是一族,那便更無什麽規矩約束了!」


    「原來如此,竟是這般規矩,貧道明了。」


    陳珩對著石柱沉吟片刻,這才看向一旁眼巴巴的宋如樸。


    他正緊張搓著一雙手,目光閃爍不定。


    雖是剛從被高辟一路追殺的慌亂緩過神來,但此時麵上,卻也平添了一種新的緊張之色。


    見陳珩看過來。


    宋如樸訕訕笑了聲,欲言又止。


    「尊駕無須如此,我已知你的心意,先前既已應承過,而今自也不會違約。」


    陳珩一笑,從袖中摸出宋如樸同他簽下的那張法契金紙,兩手一分,便將之扯了個粉碎,紛紛無火自燃起來。


    隻須臾間。


    就焚了個幹幹淨淨。


    在法契被毀去後,宋如樸隻覺得渾身一輕,像個卸去了壓在肩頭的某種重物,枷鎖崩碎。


    頓時喜笑顏開起來,忍不住連連拱手稱謝。


    那種生死都***之人手的感觸,著實算不上是什麽美妙體驗。


    而若陳珩在觀經時候身死,被石柱中飛出的劍氣一削成了兩段。


    因著法契約束的緣故,他宋如樸縱不會跟著陪葬,至少也得去了半條性命!


    一念及此,宋如樸心中竟莫名有了些感激。


    原本還以為是要絞盡腦汁,花費上一番心機,才能說得陳珩毀去法契。


    沒想到竟是這般輕易。


    連言語都還尚未出口,便已然功成了……


    「兄長,不是小弟要多話,要輕視你的本事。」


    他斂了臉上的笑意,拱手上前,態度誠懇地勸說道:


    「這「陰蝕紅水」的修行之道,已留在五雲野快足有一甲子,足足一甲子,都無一人一鬼,能夠最後近得石柱,將傳承取在手中!


    兄長方正是大好年華,又何必急於求成呢?好好享受年歲不好嗎?這裏一步出錯漏了,頃刻就是殺生的禍患臨頭,還請再思量則個,不要誤了日後的前程才是!」


    這一番話實是推心置腹了。


    迎著宋如樸的目光。


    陳珩慢慢搖頭,莫名道:


    「日後?若是不做奮進一搏,我隻怕自己,便無什麽日後了。」


    但凡是修持了太素玉身的修士。


    哪怕隻是童高路那般淺薄境地,都能觸碰到冥冥中的一絲天機遠轉,心血來潮,感應到自家的吉凶禍福。


    在陳珩預備和容氏等人行伏殺之事時,童高路在宅邸時,就是一陣莫名的肉跳心驚,氣血浮動。


    隻是那時童高路自持肉身修為高強,不以為意,並不將這警兆放在心上,仍執意要進宮上朝。


    這才被陳珩等人斬殺,自取其禍。


    而在進入地淵不久,陳珩也時常會生起一股不寒而栗之感,擾得心神不寧。


    他情知這是在修持太素玉身發出的異兆。


    雖不知究竟是禍從何來,但若能夠得到「陰蝕紅水」的修行之道,自身戰力就能陡然再登上數個台階,邁入新的境地。


    不提那虛無縹緲的「幽冥真水」。


    單是為了那或是要臨頭的大禍。


    陳珩也必要將「陰蝕紅水」這樁神通傳承取到手中!


    「多謝尊駕提點,貧道便先告辭。」


    他灑然一笑,拱了拱手,飛身一縱,化作一道白光起在空中,未過多久,便落入在了石柱的百丈範疇內。


    隻聽得一聲震天動地也似宏音!


    陳珩身軀被一股宏翰莫名的力道,生生從空中壓落!


    而同時石柱表麵。


    也有無數的金光紋路勾勒,緩緩浮出了幾十個巨大的蝌蚪文字,滿布了柱身!


    「天地,萬物之盜,萬物,人之盜,人,萬物之盜,三盜既宜,三才合安……」


    他睜目向前看去。


    才剛記下,而腦中卻突得一陣尖銳刺痛傳來,讓陳珩都不禁一時皺眉。


    而在這劇烈刺痛中,那方才記下的文字,竟是要漸漸遺忘。


    如若日光下被曬幹的水漬,從他記憶中褪去不見……


    「不好!」


    陳珩心頭微微一驚,自知現下處境不妙。


    終究是百聞不如一見。


    耳聽是虛,眼見方實!


    這「陰蝕紅水」的修行之道被喬真君留下了五雲野,時日將近一甲子,卻並無一個生靈能夠得到這樁造化,果是存著個中緣由的。


    縱是隻能在原地停留三息,便必須向前移步,才能不被石柱中的劍氣斬殺在場。


    可三息功夫……


    對於修行有成的生靈而言,莫說隻是在三息間記下這區區十數文字。


    便是三息內記下一篇汪洋恣肆、藻飾華麗的長文,對於他們而言,也並非是個什麽難事,輕而易舉。


    實是這些蝌蚪狀的金光文字,在那位喬真君的刻意布置下,會給神智帶來極大重負。


    若想強自記下,非僅是個砭肌侵骨的痛楚,還難以避免忘卻文字的本來形體。


    「倒是怪異的試煉,似這般的為難,普天之下,隻怕也沒有幾人能夠功成,得手「陰蝕紅水」……那位中乙劍派出身的喬真君究竟是何用意?」


    在心念電轉間。


    陳珩還發覺自己身軀也被某種無形之炁固縛住,施展不了道術,也無法打開乾坤袋,用符器將腦中的金光文字記載下來。


    這似是一方不折不扣的死地了。


    但凡入場——


    便唯有前行,再不能夠後退!


    尋常生靈隻有親自下場,才能真切體會到這一局麵是何其艱難。


    不過等到了那般地步。


    縱然想要反悔活命,也再是無回轉的餘地了……


    「天賜弗取,反受其咎!有金蟬在手,看來這「陰蝕紅水」,正是合該為我所有!」


    陳珩心下暗道,用心神溝通金蟬,瞬息進入到一真法界之內。


    待得在法界內,以指成筆,將腦中記述下的金光文字細細寫在地麵後……


    他才大笑了一聲。


    一揮袖袍,回返去了現世。


    此時。


    正恰是三息功夫將至!


    石柱中隱隱有一股犀利劍氣在逐漸凝實,即是引而不發,也彌散著一股好似能夠斬分開天地的無鑄殺意!叫人心神戰栗!


    陳珩神色自若,向前踏出了幾步。


    待得上前約莫走出了丈許後,石柱上的金光文字微微一暗,又再度一變。


    「使懸黍珠於空玄之中,握固不動,飛神沉下海底,不可蹉過天機,煉精化炁,追逐上南宮,補離做乾。」


    又故技重施,在法界地麵中將這句文字留下後。


    陳珩目光一凝,再度上前一丈。


    「以精為民火,氣為神火,心為君火,和於丹田,運於一氣。」


    「守時溫養,脫胎換鼎,成藥入腹……」


    在陳珩正一丈又一丈,朝向著石柱接近時。


    在外等待,還並未離去的宋如樸,手心卻是捏了把冷汗。


    他並看不見石柱上顯露出的蝌蚪狀金光文字。


    五朵罡雲各自分出來一縷,翻湧下垂,如是簇成了一口五色煙羅,自上而下,牢牢實實地遮住了石柱百丈範疇內的所有。


    定目望去,也隻能看得是燦光刺眼,異彩繽紛,若虹塗地一般。


    瑰奇的天地異景遠遠傳徹出,引得五雲野內的一眾景修側目,紛紛指點言語。


    這時,頭頂風聲一緊。


    宋如樸嚇了一跳,急瞪眼去看,隻見一輛由六匹蝠獸拉拽的飛天車輦,正穩穩懸停在當空。


    車輦正中坐著一個頭戴王孫長冠,麵白慘白如雪的年輕修士,手裏正捧著一盆七尺高的血珊瑚。


    數百名的陰兵鬼卒分成兩班,將車輦拱衛在正中,個個披堅執銳,氣機迫人,顯然皆是精銳之士。


    「二公子?」


    宋如樸目光一觸到車輦中那個年輕修士,便明了他的身份,忙躬身行禮道:


    「許久多見,今日看這場麵,是剛外出遊獵歸來了?怎這般湊巧碰上,倒是小鬼的榮幸了!」


    「今日倒非是遊獵,隻是偶然聽聞喬真君的一位家眷,似是想捕捉一頭熒雀,用來當做靈寵,才這般大作陣仗,可惜……」


    那年輕修士名為丁韙,是五原野主人丁憲的第二子,平素間也省得寵愛,隻可惜並沒什麽在劍道上的天賦,未有緣去真君坐下聽講。


    他苦笑一聲,將捧著的血珊瑚隨意放至一旁,便下了車輦,將仍是在躬身中的宋如樸抬手扶起。


    「可惜,早年前間曾探得的那口熒雀洞,而今卻不知是已搬了還是死了,裏內空蕩蕩一片,白跑一趟,好不可惜!」


    丁韙搖頭,又話鋒一轉,問道:


    「是誰在觀經,好生的厲害!」


    「這……」宋如樸不解其意。


    轟隆!


    此時石柱又是一聲發響!


    柱身上迸現出的金光文字也愈發顯目。


    幾要刺破了遮蔽掩蓋的五色雲靄!


    「等等,已近得五十丈了?!」


    丁韙更吃了一驚,問道:「實話說來!這究竟是哪家的子弟,你莫非認得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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