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珩起身,大步走上前,將鎖一扯,就分開了門戶。


    容錦見得他出來,忙把頭一低,麵上流露出恭敬之色,幾日不見,他再無先前那副隱隱的驕狂模樣,神態謙卑了不少。


    就如容拓在“水天雲落”裏,遙遙望見六庚九雲車中的抱狐少女一般……一麵之後,容拓從此道心俱喪,無論如何都也生不起絲毫進取之心,再也未離開過容國。


    而幾日前。


    陳珩以酒化劍的那一幕。


    同樣也使容錦肝膽都裂,在麵對他時,不知不覺就將態度放到了一個卑下處。


    “後日是十五,乃是大朝會開始的時日,皇祖叔父讓我請先生到奉賢宮一敘,共同商議討伐國賊童高路的事宜。”


    “童高路還會來上朝?”陳珩問。


    “……先生有所不知,這賊子頗能隱忍,在外界麵前一向裝得甚好,人人都還以為他恪守臣禮呢!”


    提起童高路,容錦也不禁有些咬牙切齒:


    “早知道他如此不忠,當年在雁蕩關,我容氏就應當施辣手!直接將他打死!又哪來今日的禍患?區區一介馬奴,也敢妄言奪天嗎?!”


    “容拓道友是練炁八層,容玄韜道友是練炁六層,再添上你還有一眾皇室供奉,居然都奈何不了童高路一個練炁七層?看來此人的確是不凡。”


    陳珩搖頭道:“你也莫要小覷這個馬奴,鬥法時一個大意,丟得可是自家性命。”


    容錦麵皮一紅,偏過臉去,有些尷尬地轉了個話題,道:


    “先生這幾日也不飲食,我聽宮女們說,飯食都未動過分毫。我輩練炁士雖可食氣存身,但這凡俗食物清甜甘美,享用起來也是一樁樂趣,先生何不用一些?”


    練炁境界便可從虛空天地中汲靈,非止可以壯大胎息,也可以當做食物清水,用來解渴果腹。


    但陳珩在一真法界中尚還嫌修行時日不足,又哪會分出心思來,享用美酒佳肴?


    而見陳珩對此態度平平,容錦眼珠子一轉,突然嘿嘿笑了幾聲,似想到了什麽極美妙之事。


    “先生既然不喜口腹之欲,那美色呢?”


    容錦壓低聲音,道:“我容國後廷無數絕豔麗色,環肥燕瘦,個個都是風情萬種,非我自誇,便是丹粟和鄭國合起來,也遠遠比不得我家!”


    “你的意思?”


    “先生如果願意,我可讓畫師將她們的容貌盡數繪上,若是喜歡的話,盡可從中挑幾個帶走。”


    容錦懇切道:“這凡俗女子若能承下先生的血脈,想必也是她們走得大運,這件事不單是我,皇祖叔父他們,也是有此意的。”


    “你把人當做牛羊一樣,是可交易的貨物嗎?”


    陳珩想起自己和前身的種種遭遇,心裏便罕見生出些不耐來,隻冷冷淡淡望了他一眼,抬眼道:


    “我此生立誓要攀求無上仙道,不成功便成仁!區區皮肉間的歡愉,怎能夠動搖我的心誌!”


    容錦神情一僵,雙目陡然瞪大,手足無措了起來。


    他料想陳珩縱是拒絕,也要推諉一番,卻沒想這人是如此的不容情麵,斬釘切鐵。


    容錦連忙躬身告罪,低聲下氣,陳珩隻是淡淡頷首,爾後兩人便下樓走入一架由四頭神俊白馬拉動的車架。


    陳珩本意是架起遁光,直接飛遁過去,但客隨主便,他便也懶得置辨了。


    ……


    一進馬車內,便是絲毯錦緞,富麗非常,角落處還有一口獸耳銅爐正徐徐噴出異香,馥鬱純美。


    見陳珩和容錦兩人各自落座後,車夫才揚鞭一揮,讓馬車開始跑動。


    一路上,陳珩倒是有些好奇容國的來曆,而容錦為了討好他,自然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待得他細細說了一番後,陳珩也是有些驚訝。


    這容國太祖本是南域一家小宗派弟子,後來宗派被伐滅,派主和長老們都陣亡,才無奈隱姓埋名,來到了此地。


    當時這片地界還尚從屬於梁國,但容國太祖畢竟是築基三重的修士,離開辟紫府也僅差一步,他要奪人基業,哪個胎息、那個練炁可以阻攔?


    不過等容國立國不久,容國太祖也因之前傷勢,於一個夜內無聲坐化。


    但所幸有後人爭氣,突破練炁,修成了真炁,雖隻是築基一重,但也足以鎮壓各方局勢。


    便如此,容國又享國了三百餘載,直到這次容國的築基老祖壽盡而死,才讓童高路逐漸生出了不臣之心,氣焰開始囂狂了起來。


    “他童高路也不敢與築基修士爭鬥嗎?胎息與真炁的差距……究竟是有多巨大?”


    聽到此處,陳珩不由得深思了起來。


    而這時,馬車也到達了一座巍峨宮闕。


    容錦連忙請陳珩落轎,將他引入了宮闕中。


    一進宮門,便見正殿裏已是分賓主坐定了數人,除了容拓等,還多出了兩個生麵孔。


    見得陳珩入門,容拓和容玄韜起身,急步上前,將他迎住。


    “道友這幾日可還適意?莫要嫌老夫招待不周才是。”


    容拓一捋及腹長須,笑道。


    “怎敢。”陳珩拱手。


    “來來,我為道友引薦個人,這位是黃再辰,乃我容氏供奉,修為是練炁四層。”


    待得將陳珩請到左上首案席坐下後,容拓笑眯眯指向一個玉麵朱唇,做文士打扮的男子,向陳珩介紹道。


    黃再辰被這一指後,忙不迭起身,向陳珩打了個稽首。


    “見過黃道友。”陳珩回了一禮。


    “這位是司馬玉,雖是凡人,但忠心耿耿,現為禁軍龍虎大將軍一職。”


    容拓又指向另一個穿戴甲胄的中年男子,麵上雖還是帶笑,但語氣裏的熱絡卻減了不少。


    那叫司馬玉的男子也朝陳珩行了一禮,神情激動,麵色潮紅非常。


    似乎因為自己不過區區凡人之身,居然能列席練炁士間的宴席,而覺得這是股莫大殊榮,幾乎要發狂。


    “既然人已到齊,我等就來議一議,後日大朝會時,如何去炮製童高路那篡國大賊!”


    容拓眼中厲色一閃,隨後便侃侃而談起來。


    殿內眾人都一派肅穆,司馬玉更是尤為認真,遠別於尋常。


    隻有陳珩聽了一會,便覺得無趣。


    似他們這等低階修士間的鬥法又不是兩軍對陣交戰,哪來這麽多謀劃?


    而最後,還是決定在童高路入宮的道上埋伏,由眾人合力襲殺他。


    聽到此處時,陳珩隻覺得今日當真是白來了,聽了堆廢話。


    不過,隨著容拓又一句話說出口,陳珩卻是皺眉。


    “等等,道友還想先讓司馬兄領弓弩手埋伏他?這未免也太過異想天開了。”


    陳珩笑道:“你我皆是練炁士,似這凡俗手段如何能有用?若童高路架起遁光,凡人的箭矢又能射去青冥上嗎?此舉隻會讓司馬兄枉死,還連累不少無辜兵士,倒是不妥。”


    “我如何不知,但這也是無奈之舉啊。”


    容拓唉聲歎氣:“能耗去童高路一分胎息,便是好的,總好過什麽都不做……”


    “那兵士的性命?”


    “他們食君之祿,自然當忠君之事,擔君之憂!”容拓不以為然:


    “死了便死了,不過幾百凡人而已,低劣性命,怎當得道友關切?司馬玉,此事便交給你來率領布置了!務必要功成!”


    他話音剛落,司馬玉已是欣然領命,神情極為興奮。


    見這人實在是不知死活,陳珩也不多勸他,隻笑了一聲,就略過不提。


    “不過……”


    容拓突然神情嚴肅起來:“還有件事,需道友知曉,這是今日重頭戲,可倏忽不得!”


    “請說。”陳珩淡淡道。


    “那童高路,他有一門極厲害的道術。”容拓深深吸了口氣:“乃是外煉肉身的道術……”


    聽到此處。


    陳珩也斂容正色,眸光微微沉了下來。


    ……


    ……


    後日。


    卯時。


    天光還未大放。


    一處華美威嚴的府邸外,已候著不少穿朱著紫的達官貴人、將相王侯,一派車馬駢闐的熱鬧之相。


    “兄長,伱聽外麵的動靜,我童家如今是真正發達了!連吏部尚書那個自詡清高的老東西也在門外苦候著呢,哈哈,也不知他當初為難我時,可曾想到會有今日?”


    府邸裏。


    有兩人正並肩行在一起,其中一人突然發笑,對身側同伴言道。


    “你小子也——”


    他的那同伴剛要開口,突然眉頭一皺,然後就停下步子。


    “兄長,你怎了?”


    “方才似有某種不好的觸感,奇怪,奇怪。”


    他那同伴也疑惑搖搖頭:


    “自修成‘地闕金章’上的道術後,我這軀殼……還是第一次有此不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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