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夏夜之中空氣最是微醺,恍恍惚惚間引人睡意遮眼。


    然而今夜,夏疏影卻如何也不能入睡。


    一來,她還不能躺著,隻能趴在軟塌之上,這個姿勢讓她很是不爽。二來,她對今日封寒禦的態度很是不滿。


    其實說起來,她也沒什麽不滿的,隻是覺得有些委屈。


    那日在夏府之中遭受毒打,確實是封寒禦冒險將自己救了出來,自己也確實應該感謝他。


    可是今日之事,夏疏影卻不知道封寒禦為什麽會這般謹小慎微。


    的確,自己身上有傷,的確不能進行劇烈運動,更別提跳舞什麽的了。但是如此一個扳回一城的機會,她卻如何能舍得放棄?


    夏禹侯幾次三番想要置她於死地,而今好不容易又一個反擊的機會,卻讓她如何能輕易放過?


    夏疏影輕輕的走下了軟塌,推開門,一陣風吹了進來。


    夜空中沒有星光,難怪那晚苗三千會覺得這圓月乏味,想來他們從來也不知什麽叫眾星拱月。


    院中樹影斑駁,偶爾還有幾隻不知名的飛蟲掠過,消失在黑暗之中。


    夏疏影坐在石桌旁靜靜的看著月亮,不覺出了神。


    也不知過了多久,當夜空中的圓月已然掛在了樹梢之上時,夏疏影才覺得脖子一陣酸疼,急忙扭動了一下腦袋舒緩。


    但她卻看到了封寒禦也站在了院中。


    夏疏影站起來微微欠身,沒有說話。


    封寒禦緩緩走來,坐下後道,“這月亮萬年如一,便是再如何瞧,想來也不會有另一番意味。”


    夏疏影道,“秦時明月漢時關,這月亮若不是萬年都能如一,它又豈能見證這滄桑大地的變遷?”


    封寒禦哪裏知道“秦時明月漢時關”,聞言不由轉頭看向夏疏影,眉尖露出一抹淡淡的欣賞。


    夏疏影接著道,“妾身曾在一本古籍上見過一首詩,上麵寫著露從今夜白,月是故鄉明。那時候妾身還小,哪裏懂得這是什麽意思。而今雖然知道是什意思了,但卻從未覺得故鄉的月比之他鄉的月明在哪裏。”


    封寒禦聞言一怔,有些不知所措。


    夏疏影生在堂堂太師府,乃是夏禹侯的嫡女,按說從小就受到皇太後喜歡的她本該自由自在的快活一世。可誰曾想時到如今她不僅被毀了容,而且夏禹侯還幾次三番的要置她於死地。


    這番身世,令人動容,也令人唏噓。難怪她會覺得即便是故鄉的圓月,也不見得比他鄉之月明亮。


    在這京城之中,夏疏影可謂一絲歸屬感也無。她好似就是一個外來者,隻是附身在了夏疏影這個身份之中,承受了關於夏疏影這個身份的一切遭遇。


    想到這裏,封寒禦心中忽的升起一絲不忍,眼神裏不禁流露出對夏疏影的憐愛,然而卻深藏於眼底,僅僅一息,便又恢複了一如既往的淡然。


    隻聽封寒禦道,“這詩句乃是好的,隻是你時運不濟罷了。”


    夏疏影無奈笑道,“是啊,時運不濟。妾身自從毀容之後便一直時運不濟,而今好不容易有了這個機會,妾身怎麽也不想放棄。”


    封寒禦知道夏疏影急於爭回一口氣,聞言道,“今日本王的話的確重了些,王妃若是有氣,便朝本王發泄出來吧。”


    夏疏影聞言一怔,轉頭看向封寒禦,不料封寒禦仍是一臉的冷漠,好似根本不擔心夏疏影會怎麽樣一般。


    不過即便如此,能聽到一向冷言冷語的封寒禦說出這番話也是極為難得了,夏疏影不由心中一樂。


    “王爺何出此言,妾身今日也多有不是,還望王爺見諒才是。”


    夏疏影對著封寒禦微微欠身,她自然清楚封寒禦如此之言隻是為了讓自己放心去赴宴,也知道封寒禦其實在乎自己。既然他都已經這般說了,夏疏影自然不會得寸進尺,當真對封寒禦撒氣。


    封寒禦淡淡道,“而今朝中局勢,本王便是不說,你當也知道。侍衛被殺案剛剛過去不久,若是再出什麽岔子,隻怕本王也難以保住你。你自己好自為之吧。”


    封寒禦的話雖是冷淡,但是夏疏影還是聽出了封寒禦對自己的在意,聞言當即道,“王爺說的是,妾身定會謹慎為之的。”


    話音落下,夏疏影正要起身替封寒禦沏茶,卻不料封寒禦擺手道,“不必了,夜深了,早些休息吧。”


    說著,封寒禦便起身準備往外走。


    夏疏影見狀拉住了封寒禦的衣袖,一臉通紅的模樣極為嬌羞,隻是那幹巴巴的褶皺卻讓她看起來很是猙獰。


    隻是封寒禦卻並未覺得夏疏影難看,反而饒有趣味的看著她道,“怎麽?還不想睡?”


    夏疏影低著頭,目光盡是閃爍。


    封寒禦看了看身後那燭火通明的屋子,轉頭看向夏疏影道,“你身上傷勢還未痊愈,再過兩日還要去宮內獻舞,早些休息吧,能恢複到什麽程度便恢複到什麽程度。”


    夏疏影一張臉當真快要羞得滴出水來,急忙點頭,而後轉身便朝屋內跑去。


    看到封寒禦離去之後,夏疏影這才長舒了一口氣,伸手在自己的臉上拍了一巴掌,“我到底在幹什麽?難道當真是喜歡上這個王爺了?”


    坐在床沿上,看著桌上的燭火晃動,夏疏影心裏時而高興時而悲戚,連她自己也弄不清為什麽會這樣。


    隻是夏疏影知道,剛才自己伸手去拉住封寒禦的動作的確是下意識的,也就是說是隨心而動,不是什麽深思熟慮之後的結果。


    “難不成我當真喜歡上了他?不可能啊!我今日明明還在生他的氣!”


    夏疏影一頭埋進了被褥之中,小女人姿態顯露無遺,一麵猜測自己喜是不是上了封寒禦,一麵又強行逼迫自己否認,矛盾不堪。


    而此時,窗外的一道黑影正緩緩離去,一點聲響也無,便是那王府之中的親衛也未曾發現。


    那黑影去勢很快,轉眼便掠到了王府外的胡同口。


    朝南城奔出數十丈之後,那黑影才停下來,伸手拉下了麵上的黑罩。


    居然是司曄遠!


    隻見司曄遠臉上神色苦悶,獨自行走在空蕩的大街上模樣很是淒涼。


    隻聽他喃喃道,“夢裏桃花三尺,不及清酒兩盞。但求一醉方休,卻道桃花如愁。桃花如愁啊……”


    話音落下,人影已經遠遠掠出,消失在黑夜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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