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逸之去而複返。


    冷瀾之的頭還隱隱作痛,有些不耐煩與他虛與委蛇:“駙馬還有事?”


    沈逸之垂眸:“我剛剛答應了母後,要好好伺候公主。”


    冷瀾之看了眼暗沉的天幕,隻見幾顆零星的星光暗淡而孤單,冷瀾之突然想起了那漫天的箭雨之下,箭刃上所閃爍的寒光。


    她終究忍不住,揉了揉眉心。


    “公主可是還不舒服?”


    沈逸之不知何時來到了身側,高大的身軀投下的陰影將冷瀾之籠罩了起來,略有些甜膩的熏香撲入鼻端,冷瀾之隻覺得頭更疼了:“無妨,駙馬回去吧。”


    她忽地想起,那一日在自己頭疼之時聞到的冷香。


    似乎是阿香身上的?


    她轉身進了房間,沈逸之想追進來,流紗將人攔下:“駙馬,公主讓您回去。”


    沈逸之沉默片刻,道:“流紗姑娘,我是公主的夫婿。”


    於情於理,他都應該留下來照顧自己的妻子。


    流紗冷笑一聲:“奴婢知道駙馬是公主的夫婿,但咱們公主府的規矩和外麵可不一樣,在公主府裏,是妻為夫綱,公主是府中絕對的主人,公主若不願,您便是踏進公主的房間都是死罪。”


    不怪她說話太衝,實在是她恨毒了眼前這個男人。


    他一個人,害了兩個與她從小一起長大的人!


    公主被他明著暗著的折辱不說,他還將心思動到了曉柔的身上。


    縱然曉柔有錯,可這個人是連公主都被其欺騙、淪陷了的沈大才子啊!


    若他刻意引誘一個人,情竇初開的小姑娘哪裏受得住?


    如今曉柔被降為了二等婢女,被罰去了梅園照顧公主最喜歡的梅樹。


    雖然活計不算累,可心理落差以及身份驟降所帶來的惡劣影響,卻讓那丫頭苦不堪言。


    流紗心疼小姐妹,卻不能幫忙。


    隻能將一腔憤恨都發泄在眼前的狗男人身上。


    沈逸之深深看了流紗一眼,轉身離去。


    門外的動靜不算小,對話聲全部傳入了冷瀾之的耳中。


    流紗進了屋,絞著帕子呐呐道:“公主,奴婢有錯。”


    “嗯?錯在哪裏?”


    “奴婢……奴婢以下犯上,惹得駙馬不痛快了。”


    冷瀾之輕笑:“既然知道是以下犯上,為何還要做呢?”


    流紗哼了哼:“奴婢就是氣不過嘛!”


    冷瀾之輕歎一聲:“知道你是為我好,但下次別這麽做了。你也是宮中的老人了,見過有幾個下人以下犯上還能落得好的?”


    她倒是沒有責怪流紗的意思。


    流紗和曉柔從小跟著她一起長大,便是在貴人如雲的宮裏,也沒人敢給她們臉子看,還得巴結討好她們。


    來到公主府,她們更是一人之下,沒有敵手。


    隻是這人呐,不能膨脹,冷瀾之從前看多了太多的從高出墜落的例子,便是她自己,前世也落了個淒慘而死的下場。


    所以還是謙遜一些的好。


    即便非要動手,也沒有必要提前放什麽狠話。


    她捏了捏眉心:“叫阿香進來。”


    不多時,阿香走了進來,冷瀾之問道:“阿香,你前幾日佩戴的香囊是何人做的?”


    阿香一愣:“香囊?”


    旋即茫然搖頭:“奴婢從不佩戴香囊。”


    冷瀾之蹙眉:“怎麽會?幾日前我頭疼發作,隱約間聞到你身上有股很好聞的味道,若那不是香囊,又是什麽?”


    “啊這……”阿香磕巴了一下,眼神躲閃。


    冷瀾之有些疑惑:“不能說?是機密?”


    意識到自己的表情露出了破綻,阿香趕忙垂下了頭:“倒也不是什麽機密,隻是確實不太好講。”


    不愧是錦邢司出來的人,雖然看著大大咧咧,腦筋卻轉的很快:“若公主需要,屬下可以為公主尋來。”


    冷瀾之心中覺得怪異,總感覺阿香在隱瞞些什麽。


    隻是阿香畢竟隻是她從錦邢司借來的人,並非她的手下,她也不好以手下的標準去要求她:“那就麻煩你了。”


    阿香隱身回暗處,露出了苦惱的表情。


    身為錦邢衛,常年隱身於暗處,最忌諱的便是留下什麽容易吸引視線的把柄,是以他們從來不熏香,就連平日裏衝澡和洗頭,用的都是特製的、沒有味道的皂角。


    整個錦邢司,有可能身上出現香氣的,就隻有一個人——


    ***


    禦醫開的藥沒有太大的作用。


    冷瀾之很清楚自己的身體。


    前世的這個時間她還沒有中毒,這具身體是健康的,按理說不該出現頭疾的毛病。


    是她重生之後憂思過重,才引發了這個毛病。


    隻有在她心情保持愉快的時候,或者是情緒沒有太大的波動的時候,頭才不會疼。


    她忍著絲絲痛意回到桌前,打開了阿青呈上來的調查結果。


    天海城郡守欺下瞞上、貪汙腐敗、草菅人命,導致民不聊生。


    原本擁有幾十萬人口的繁華城池,如今村鎮之中卻是人口大幅度減少,家家戶戶隻剩下老弱婦孺——青壯年都被征走去海中找珍珠了。


    天海城的稅收有兩種,一種是糧稅,一種是珍珠稅,糧稅的標準跟著盛國的標準走,其它城池的百姓納多少稅,天海城的百姓便納多少稅。


    而珍珠稅,要求每家每年都要交上家庭人口總數的數量的珍珠數。


    若珍珠質量不過關或者數量達不到,官府便會降罪,輕則打板子,重則將整個家中的青壯年男丁拉去服役一年。


    很多青壯年被拉走後,就再也沒有回去。


    冷瀾之吐出了一口濁氣。


    她分明記得,天海城的珍珠稅和糧稅是分開的,而且珍珠稅規定的是,每家每戶每年隻需要繳納家庭人口總數的三分之一便夠了。


    很多人家不願意去海中冒險,就會選擇隻種糧食,如此便能避開珍珠稅。


    而若有想以賣珍珠過活的人家,則是可以選擇入海尋找珍珠,雖然風險大,卻同樣會帶來巨大的回報。


    海天城郡守,竟敢私下篡改賦稅製度!害的天海城百姓民不聊生!


    一動怒,她頭又開始疼了。


    但她顧不得許多,連夜進了宮,將此事稟告給父皇。


    建良帝得知此事,也勃然大怒,召了朝臣進宮,將之命為巡查刺史,負責調查天海城郡守一事。


    是夜。


    冷瀾之睡得不太安穩。


    夢中一會兒看到那漫天的箭雨,一會兒又看到了天海城十室九空的蒼涼房屋。


    她知道自己在夢魘,偏偏醒不過來。


    半夢半醒間,似乎冷香撲鼻。


    擰起的眉梢漸漸變得平坦,絕色雍容的人終於呼吸輕緩地睡了過去。


    一抹矜貴的人影立於床頭,將腰間的香囊解下,動作輕柔地放在了那人的枕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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