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阿戚的死, 在幾?乎所有人心中都掀起了驚濤駭浪。


    哪怕是步九照也?沒例外。


    謝印雪是側眸看?了一?眼身旁的男人,這才注意到他的異樣。


    說實話,步九照的神情和平時裏也?沒太多區別, 僅僅是唇角抿得更平了些,唯有一?向?如同被寒霜深埋,隻餘冷寂和淡漠的眼底,忽地湧現出一?陣強烈陰鷙的恨意。


    但看?得更仔細些,就會發現那些恨意又不像恨, 反而像是不甘。


    仿佛謝阿戚臨死前無處可逃的絕望,插翅難飛的心死, 他都一?一?經曆體會過,故謝阿戚的聲聲質問, 才會在他心中引起了幾?可掀天揭地的共鳴, 強烈到他難以繼續掩飾。


    然而這些情緒來的快去的也?快,在察覺到謝印雪看?過來之後, 步九照就垂下了眼睛,將所有失態回斂,等他抬目望向?謝印雪時,他眼中心境、眉間神色,已和謝印雪一?般平靜了。


    屋子?裏心緒久久無法平複的人, 就僅剩下柳不花一?個。


    他別過頭不忍再看?墨盆中映出的景象, 疊聲感慨:“……何至於此?”


    “他們若在一?開始都能各退一?步, 何至於此啊?”


    “難道他們不知道在‘鎖長生’中多行?善事?能讓自己活得久些嗎?”


    柳不花陪著謝印雪過的副本中, 有很多都是隻有心存善念,便能輕鬆通關的,這個道理他和謝印雪這些過了五關、六關都能明白,袁思?寧這個過了“鎖長生”七關, 知道比旁人更多消息的人怎麽就看?不清楚呢,為什麽還要執著於想?方?設法減少競爭對手這種?事?啊?


    “他們可能還真不知道。”謝印雪聞言卻回他,“像陳雲那樣的人,在‘鎖長生’中能遇到幾?個?就算遇見了,又剩多少能活下來?”


    柳不花聞言登時啞然。


    是了,他們之所以知道這些事?,全得益於與陳雲相識。


    假設他們從沒在一?路過來的這些副本中碰見過陳雲,他們便不會知道原來在這“鎖長生”內,往往活不久的好心人,更得“鎖長生”垂憐,其他人也?是如此——不曾見過,就無從知曉。


    “今晚別睡太死,你?等會把最後一?支疫苗打了。”謝印雪抬手隔衣拍了拍他的手臂,溫聲說,“明早天一?亮我們就離開此地。”


    戰艦內那些人現在都還是參與者,沒變餓鬼迦摩,所以他們一?定會在天亮後走出戰艦,到外麵來尋找謝印雪、步九照和柳不花這三個“迦摩”的蹤跡


    ——開啟新一?輪的“獵殺”。


    畢竟抗體疫苗製造機被毀以後,他們若還想?通關,除了取得“餓鬼迦摩”的頭顱,以及尋找擺渡者npc進行?交易以外,已經沒有別的路可走了。而且,尋找擺渡者npc進行?交易這條路,在第七天到來之前,沒有人會選,甚至不到最後一?刻,他們也?許都不會考慮。


    正如謝阿戚最後說的話一?樣:求生是每個人的人,在此之上,一?旦他們所求更多,那人性就會為這些欲.望讓步。


    尤其如今擺在他們眼前的誘.惑,是為千百年來無數人趨之若鶩的“長生”。


    “好。”


    柳不花聽謝印雪的話,點?頭說完就回了自己的房間。


    待他走後,謝印雪轉身望著坐在窗邊沙發上,麵容和身影都沒入在黑暗之中的男人道:“我們也?該打最後一?次抗體疫苗了。”


    男人在謝印雪出聲的刹那就直起了身體,悄悄落進屋內的月光也?因著這個動作而照亮了他半張側臉,將他五官的輪廓勾勒得更加深邃,給人一?種?陰鬱寒冷,難以靠近的感覺。


    不過他回答青年的語氣,卻和離開的柳不花一?樣順從。


    他也?說:“好。”


    謝印雪站在原地默然片刻,卻在男人取出針管時忽地阻攔道:“等等。”


    步九照頓住動作。


    因為他們隔得有些遠,大半屋子?又被黑暗所占據,所以謝印雪看?不太清周圍的景物?,但他能感受到步九照的目光靜靜地停留在自己身上。


    “我想?嚐嚐你?的味道。”


    他說著這句話走向?步九照,在月光投出的光明與灰暗的分界線邊停住,垂眸注視著沙發上的人。


    而男人什麽都沒說,直接應了謝印雪的要求,沒有絲毫猶豫就將手中的針筒遞向?青年。


    謝印雪拿過這支抗體疫苗,發現上麵還帶著步九照的體溫,有些暖,他笑了笑,將其注入自己腹中,令人舒適的飽足感便隨著針筒內透明液體的消失逐漸蔓延開來。


    步九照問:“怎麽樣?”


    謝印雪“唔”了一?聲:“和我自己的好像也?沒什麽區別。”


    “廢話,這樣能嚐出什麽味道?”步九照扯唇,搖著頭說,“你?拿走了我疫苗,不給我嚐嚐你?的嗎?”


    謝印雪將用自己的肉製成的抗體疫苗遞給他:“給你?。”


    卻又很快就補充道:“不過你?理解錯我的意思?了。”


    “什麽?”


    步九照原本在看?謝印雪手中的疫苗,循聲剛一?抬頭,就見原本浸在月色中的青年俯下了身體,自滿是光明的地方?落向?陷在陰影中的自己,將一?個輕柔的吻落在他唇上,如同冬夜墜地無聲的細雪。


    他不知道是因為青年太像雪,唇瓣雖軟卻涼得沒有半點?溫度,和過往徘徊在他身側的白霜寒冰沒有太多區別,便冷得他渾身不受控顫了一?瞬;還是因為千萬年間從來沒有人與他這樣靠近過,對於這樣親密的觸碰他既感覺陌生,又有種?仿佛要被捕獲的恐懼才如此。


    就算這個人身上沒有他追尋的溫暖,但他的渴求和欲.望早已被那短暫的一?次觸碰寸.寸填.滿,隻是他不知饜.足,抬手想?抱住青年的肩。


    可惜青年在這一?刻抽離了身體,步九照隻來得及抓住他親吻自己時垂落的,涼涼穿過他指尖的一?縷頭發。


    “這樣能嚐出味道了嗎?”謝印雪說著,將疫苗塞入他掌心。


    步九照啞聲回他:“你?好冷。”


    連遞過來的針筒也?是冰冷的。讓步九照覺得:“我如果抱住你?,一?定會被你?奪走所有溫度。”


    謝印雪彎唇笑道:“所以這就是你?現在不像以前那樣黏我了的原因嗎?”


    這不是謝印雪隨口一?說的玩笑話,而是事?實。


    哪怕他們曾同枕共眠,曾唇齒相依,這種?靠近仍就如蛺蝶穿花、蜻蜓點?水一?般——乍遇即離。


    步九照也?像是被說中心事?似的跟著他一?起笑了,承認道:“是的吧。”


    “步九照這個名?字,是我給我自己取的。”笑過以後,他和謝印雪說起了自己名?字,“你?知道我為什麽要為自己取名?步九照嗎?”


    謝印雪張唇:“猜不到。”


    “因為我活在一?個終年風厲霜飛,天凝地閉的地方?,那裏每年隻有夏至一?日能夠見到煦陽。”


    “那些暖光明媚熾烈,就照射在距離我僅九步遠的冰麵上,但我永遠也?觸碰不到它?。”


    “無數翻飛肆虐的寒雪將我萬世禁錮,我那麽痛恨這種?冰冷的東西。”


    男人的聲音低沉緩慢,他一?邊說著,一?邊握住謝印雪的手,垂首將麵龐貼上謝印雪掌心:“……但我卻想?觸碰你?,就像我想?要握住那束光一?樣。”


    謝印雪看?不到他的眼睛了,卻清晰的感知到指尖下微薄的溫度——明明隻有一?點?點?的暖意,卻幾?乎要炙燙進人的心底深處。


    他垂眸望著步九照的發梢,望著男人在自己腳下被月光拉長的冷寂身影,心中便陡然湧出一?陣悵惘,那是他活了二十年都從未有過的心搖意亂。


    這種?情緒於謝印雪而言同樣過於陌生,連他也?不清楚從何升起,為何而來。


    甚至有那麽一?瞬,讓他忘了自己的名?字。


    不過很快,謝印雪就平複靜了所有心緒,可他依舊像是沒有清醒甘願沉溺於其中一?般,彎腰環抱住步九照的肩,給予他想?得到的觸碰。


    第六天破曉時分,天還未亮全,柳不花的房門就被謝印雪敲響了。


    “我們該走了,不花。”


    青年站在門外,見柳不開了門,就垂下敲門的手指溫聲道。


    他們在外麵露宿其實沒什麽需要收拾的東西,除了那個被柳不花當做電視又舍不得丟下的墨盆,他轉身折返回屋內,抱起墨盆後追上謝印雪和步九照的步伐,一?邊走一?邊問:“我們要去哪啊?幹爹。”


    “不去哪,走動著別停下就行?。”謝印雪臉上沒什麽表情,聲音淡淡的,“遇上謝阿戚和和蕭星汐那天,我們選擇落腳的鍾樓明明很荒僻,但她們偏偏就找了過來,所以關於我們的行?跡,我有個猜測——”


    “那就是,所有苦娑婆叉死去後,我們這些遊蕩在外‘迦摩’會受‘誘餌’的影響,遇見其他參與者。”


    這個誘餌,可以是庫爾特一?開始發的人臂,也?可以是每個參與者的頭顱。在副本規則的設定上它?們對“餓鬼”苦娑婆叉和迦摩來說,都具有巨大的吸引力。


    故苦娑婆叉會主動去尋找誘餌。由參與者轉變的“迦摩”雖然不會有這種?主動的行?為,但副本完全能讓他們“巧合”被動的遇上其他參與者,唯一?的好消息就是,他們遇上的參與者不會超過四人——即兩組隊伍。


    最初庫爾特公布的獵殺規則中就有這條限製:合作獵殺餓鬼的小隊不能超過兩組。


    當時他們認為這條限製,大概是副本不想?讓參與者的獵殺過程太過順利,但眼下來看?,這個規則說不定是用來保護他們這些變成“迦摩”的參與者的。


    隻可惜這條規則設定的初心或許含有幾?分善意,然而對謝印雪他們來說卻完全無用。


    因為他們三個人都是迦摩,並?且總是一?起行?動,這意味著他們會遇上的戰士參與者數量最高?是十二人。


    若是普通的迦摩身份參與者,他們為了活命恐怕會選擇獨自躲藏,可謝印雪絕不會拋下柳不花,他倒是願意和步九照分開,反正以步九照的能力,他肯定可以輕輕鬆鬆躲過四個人的合力攻擊,問題是這種?話謝印雪能說嗎?說了步九照還不弄死他?


    於是他們隻能一?道走。


    柳不花抱著墨盆還能給謝印雪實時公布禪房內那些人的行?蹤:“幹爹,他們好像全部都離開戰艦了,而且還帶了不少機械假肢。”


    他們要是不去禪房的醫療架上拿機械假肢,柳不花也?不知道他們何時出發。


    “老手參與者和新人果真不一?樣。”柳不花歎了口氣,“早知道我們也?帶一?些備用機械假肢走了。”


    機械假肢一?旦被射機槍破壞,就不能再使用,除非更換新的。


    目前還活著的參與者,幾?乎都隻剩下軀幹部位還沒被替換為機械假肢了,包括謝印雪、柳不花和步九照等人。


    而不管是謝印雪這群迦摩還是戰艦內的那些參與者,大家一?旦被射機槍射中,都會喪失部分行?動力,區別就在於戰艦內的那些參與者有著可替換的機械假肢,謝印雪他們卻沒有。


    由此來看?,謝印雪他們完全是劣勢的一?方?。


    並?且他們在走出十五分鍾後,就撞上了第一?組參與者:卓長東和馮勁杉。


    但銀灰色的納米防護戰衣在這時就體現出了它?的好處——這種?顏色能很好和破敗城市中由混凝土製成的建築物?融合,方?便參與者掩藏在其間。


    謝印雪在聽到他們動靜的瞬間就與柳不花、步九照旋身閃至一?根石柱後躲著,所以卓長東和馮勁杉沒發現他們的蹤跡。


    也?有可能是他們倆在談論,說話的聲音蓋過了周遭的動靜,才使得他們什麽都沒注意到。


    提著射機槍的馮勁杉正忙於向?卓長東吐槽:“這座城市這麽大,謝印雪他們又不能像苦娑婆叉那樣尋著我們的味主動出現,怎麽找啊?”


    “難找也?得找,不然你?要怎麽辦?回去等死嗎?”卓長東一?手拿光劍,一?手抱著堆機械假肢,語氣煩躁道,“還有你?別和我說話了,聲音這麽大,不就是在告訴謝印雪他們我們在這裏,趕緊躲好嗎?”


    聽他一?講,馮勁杉也?反應過來了,點?頭道:“行?行?行?,我閉嘴了。”


    步九照聞言嗤笑道:“還不算太蠢。”


    謝印雪乜他一?眼,示意步九照最好同樣閉嘴。


    那邊卓長東和馮勁杉雖已不再說話,保持著安靜,卻靜悄悄地往謝印雪他們相反的方?向?走遠,殊不知自己與一?直在尋找的獵物?早已擦肩而過。


    但他們的身影才消失,竟又有兩個人來了:是蕭星汐和崔浩成。


    葉舟死後,崔浩成拿了他的光劍,自己又手持射機槍,可以說光憑自己一?人就能完成整場獵殺,隻是他仍然和蕭星汐組成了一?支臨時小隊。


    原因大概是他覺得謝印雪、柳不花和步九照是三人,自己單打獨鬥大概率打不過,不如拉一?個人入夥,蕭星汐和他組隊的緣故十有八九也?是如此。


    並?且他們倆能湊到一?塊,約莫是其他參與者不願和他們組隊——大家都不是傻子?,崔浩成反水馮勁杉和卓長東獨占兩支疫苗,蕭星汐又槍射謝阿戚想?讓她死於苦娑婆叉爪牙之下,這倆背刺隊友的人,誰敢和他們組隊呢?


    他們兩人估計也?不想?和對方?組隊。


    在謝阿戚死後,蕭星汐也?拿了她的光劍,嚴格來說她也?能獨自完成獵殺,可蕭星汐深知自己槍法有多爛,能和另外一?個有槍的參與者組隊,好過她一?個人掙紮,便還是找上了崔浩成。


    至於崔浩成願意和蕭星汐組隊的原因還有一?點?:蕭星汐告訴他,她知道怎麽找到謝印雪他們。


    她的說辭崔浩成半信半疑,但他們離開戰艦走到一?片廢棄工廠區域時,蕭星汐卻突然停下腳步道:“謝印雪就在這裏。”


    崔浩成皺眉問她:“你?確定?”


    “我以前和阿戚每次出門狩獵時,隻要苦娑婆叉出現,我的心髒就會跳的很快。”蕭星汐抬手左手撫著自己胸膛,“一?開始我以為這是人麵臨危險時的正常生理反應,可那天我和阿戚追獵的那隻苦娑婆叉死了以後,我的心髒仍然不能安靜下來,直到離開謝印雪他們所在地後才逐漸平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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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現在,我的心髒又開始快速跳動了。”蕭星汐反問崔浩成,“你?感受一?下,你?的心髒是不是也?跳的很快?”


    崔浩成默默感受了片刻,便愕然道:“好像……是的。”


    他以前和馮勁杉、卓長東在獵殺苦娑婆叉時,因著又跑又追,還有激動、緊張等情緒的調動,心跳理所當然會加快,這都是人本能的生理反應。


    誰會去深究這樣的小細節?


    別說很少有人會注意到,就算注意到了也?未必會懷疑。


    在“鎖長生”內,有誰不是每一?秒都活得戰戰兢兢,思?維神經時刻高?度緊繃?沒有經過專業訓練的普通人在副本裏偶爾心跳加快一?下不要太正常。


    包括在此刻,哪怕崔浩成已經感受了自己心跳有些快了,他也?沒全信蕭星汐的話,因為蕭星汐說出些話的那一?瞬,他的大腦便可能會因為“謝印雪就在此地”這一?消息感到興奮,從而帶動心髒快速迸跳,這是人在興奮情緒下產生的本能反應,他無法控製。


    況且蕭星汐實際上遠不如她表現出來的那樣柔弱,她的思?維運轉速度不比任何人差,有些時候的選擇和表現甚至會讓人不由懷疑,她到底是性格真的如此,還是偽裝的麵具。更重?要的她已經見過一?次謝印雪他們了,因此謝印雪他們聽完蕭星汐話,即使覺得她給出的理由很牽強,沒有太強的邏輯支撐,卻也?不能否認她的推算是正確的——他們就在此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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