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後的幾日,又是一連串舒穆祿氏的名字,這令原本想要笑她第一夜被敬事房原封不動扛回去的人緊緊閉住了嘴巴,一個字也不敢說。


    承乾宮中,淩若坐在院中的石凳上,在她麵前擺著一個橫豎交錯的棋盤,黑白棋子靜靜的躺在各自的棋盒中。


    四月末的春光,已經漸漸老去,而櫻花樹也漸漸落盡了花瓣,隻剩下鬱鬱蔥蔥的樹葉在那裏。


    花落會有再開之時,但是人不是,人老了就是老了,再不會有回複青春的那一天,她今年已經三十八了,哪怕保養的再得宜,哪怕歲月再優待,也不能與那些正值青春年華的妙齡女子相比。


    胤禛已經又是連著四天翻舒穆祿氏的牌子了,除了第一夜在她這裏之外,餘下幾日,她連胤禛的麵都沒見過。


    有時候,她真忍不住在想,胤禛會否已經厭倦了看她這張臉?畢竟,她從不是胤禛心裏最在意的那個人……


    “主子,彤貴人來了。”楊海的聲音將淩若從沉思中驚醒,抬頭,她看到佟佳氏正站在幾步遠的地方,見她目光望來,屈膝欠身行禮,“臣妾見過熹妃娘娘。”


    她的聲音與她的人一樣,透著清傲,令人感覺難以親近,但淩若卻知道,掩藏在這份清傲下的是一顆純淨的心,而這在後宮中是很難看到的。


    淩若招手示意她過來,然後將白棋往她麵前推了幾分道:“開始吧,本宮等你很久了。”


    佟佳氏輕應一聲,纖指取過一顆白棋下在棋盤左上角,但凡她下棋,總喜歡在這裏起手,淩若與她對弈多次,從未意外過。


    今日這局棋,從一開始淩若就有些心不在焉,幾次落錯子,使得棋子呈一敗塗地之勢,無法挽救。


    眼見就要贏棋,佟佳氏卻停下了手,望著淩若道:“娘娘可是有心事?”


    雖然聲音一如平常的清冷,淩若卻從中聽出了一絲關切之意,搖頭道:“沒什麽,隻是今日有些集中不了精神,本來還想與彤貴人多下幾局,現在看來,再下也是輸,還是留待敗日吧。”


    佟佳氏沉默了一會兒,忽地道:“娘娘可是在想皇上?”


    淩若有些意外她會這樣毫不掩飾的問出來,旋即又覺得這樣才符合她的性子,起身望著高大的櫻花樹道:“為什麽會這麽問,本宮臉上寫著嗎?”


    “沒有,臣妾隻是猜測。”佟佳氏跟著她一道站起來,“不過看娘娘的樣子,臣妾應該是猜對了。”


    淩若笑笑道:“彤貴人若能將這些心思用在皇上身上,就不會是今日的局麵了。”


    “臣妾喜歡皇上。”佟佳氏突然說了這麽一句,令淩若驚訝地轉過頭,驚訝她為什麽與自己說這個,好一會兒方才道:“既是喜歡,為什麽……”


    “為什麽看起來這麽無所謂是嗎?”佟佳仰頭,看著夾雜在無數碧葉間的櫻花道:“正因為喜歡,所以臣妾才不想對皇上用心思,娘娘不覺得對自己所喜歡的人用心思手段很可悲嗎?”


    淩若以為自己已經足夠了解這個佟佳氏,可此刻才發現,自己的了解還是流於表麵了,“可是你若不用,就會一直被冷落,難道這樣就好嗎?”


    佟佳氏搖頭道:“臣妾不知道,臣妾隻希望皇上好,隻要他好,哪怕隻是遠遠看一眼,對臣妾來說也是好的。”她的容顏很美,尤其是側臉,尋不出一絲瑕庇,甚至比之劉氏還要美上一分。


    凝望許久,淩若輕輕歎了口氣,“可惜這些皇上並不知道。”


    佟佳氏低頭一笑,冷傲在這一刻猶如融化了一般,消失不見,“隻要臣妾心裏知道就好。”


    淩若亦隨之發笑,“想不到啊,本宮雖比你癡長多歲,在此事上卻還不如你看得開,實在令本宮慚愧。”


    佟佳氏搖頭道:“不是娘娘不如臣妾,而是娘娘陷得比臣妾深,喜怒哀樂皆為皇上所牽,難以自拔。”


    “也許吧。”淩若閉一閉目又道:“那你呢,你又為什麽喜歡皇上?”


    佟佳氏臉上浮現出一縷少有的嫣紅,低聲道:“臣妾尚待字閨中的時候,便聽過皇上許多事,傳他與十三爺南下為賑災籌銀,傳他掌管戶部後,頂著壓力向各大臣追繳欠銀等等,所以在臣妾心中,皇上是一個頂天立地的大英雄。”


    她的話,勾起淩若一段久遠的回憶,那還是胤禛南下去籌銀的時候,她入宮謁見康熙,結果遇到了納蘭湄兒,納蘭湄兒對於胤禛鹽官鹽商捐銀的手段極為不恥,更指稱其不擇手段。


    納蘭湄兒與胤禛相識十餘年,對其了解竟還不如一個從未見過胤禛的佟佳肖彤,虧得胤禛這麽多年來還一直未能將她放下,實在是諷刺至極。


    佟佳氏一直未見淩若說話,不由得問道:“娘娘在想什麽?”


    淩若隨口道:“沒什麽,本宮突然想到一些陳年舊事,說出來彤貴人也未必感興趣。”


    佟佳氏知道她是願說下去,逐道:“許多事都是越想越煩,娘娘還是看開一些為好。”


    “本宮也想,不過心不由人啊。”如此說著,她長吸一口氣道:“不過與彤貴人說了這陣子話,本宮感覺心情好了一些,彤貴人可有興趣再陪本宮下一局棋?”


    “娘娘相邀,臣妾自當遵命。”佟佳氏難得玩笑的說著,她雖然性子清傲,可也盼著有人能說說話,而熹妃,無疑是除了身邊人之外,僅有的可說之人。雖然她不明白熹妃何以會對自己另眼相看,但這並不妨礙她對熹妃的好感。


    兩人一直下到近午時分方才散了棋局,午後,淩若問了幾句弘曆的功課後,便坐在暖閣中繼續繡準備給弘曆的錢袋,如今龍身已經繡了一大半,隻差半條尾巴,淩若準備再做一套衣裳,然後等弘曆滿十六歲時一道送給他做生辰禮。


    正繡得入神時,頭頂垂落一片陰影,擋住了從窗口照進來的陽光,抬頭看去,竟然發現胤禛站在自己身前,將她嚇了一大跳,待要起身卻被胤禛牢牢按住肩膀,“坐著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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