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哭聲漸漸止住,當胤禛抬起頭時臉上已看不到一絲淚痕,唯有淩若清楚,剛才那一切並不是幻覺。


    “陪我坐一會兒吧。”這一刻胤禛的眼神清明無比,看不出一絲酒意。


    “好。”淩若沒有拒絕,陪他一道坐在冰冷的石地上,寒意隔著衣裳滲入肌膚,淩若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冷了?”胤禛睨了她一眼隨手脫下長袍披在她身上,不容拒絕。


    聞到衣上屬於胤禛的氣息,淩若臉微微一紅,低頭環抱雙膝靜靜坐在胤禛身邊,聽他指著天上的星星一個個告訴她叫什麽名字。


    “這顆是牛郎星,那顆是織女星,每到七夕時,兩顆星就會離得很近。”說到這裏胤禛神色微微一黯,恍惚道:“以前她總問我什麽時候能到七夕,這樣牛郎和織女就可以團聚了。”


    “她是一個怎樣的女子?”她知道不該問這個,可是又忍不住心中好奇。


    “湄兒嗎?”說到這個名字,胤禛嘴角浮起苦澀的微笑


    眉……湄……蒹葭池……淩若眸光刹那一亮,仿佛有一道閃電在腦海中劃過,令她豁然開朗,脫口而出道:“蒹葭池是為八福晉而建?”


    話出口她才意識到不好,她隻是猜測胤禛喜歡的人是八福晉,又不曾證實,怎能這樣不負責任地說出來呢,萬一錯了可怎麽辦。


    胤禛意外地望了她一眼,自嘲道:“你猜到了嗎?八福晉……”天知道說出這三個字時他的心有多痛,簡直像有針在紮一樣。


    所謂伊人,在水之湄。


    “她說她喜歡西湖滿池荷花盛開的樣子,所以我為她建了這個蒹葭池,希望她能夠天天看到,可是她並不稀罕,連看都不曾來看過一眼。”胤禛的聲音是強行壓抑後的哽咽,“十餘年,我守了她十餘年,可最後她卻離我而去,沒有一絲留戀……”


    淩若不知該從何勸起,她經曆過,知道這種痛不是輕易可以撫平的,良久才道:“貝勒爺有沒有聽說過彼岸花?”


    胤禛沒有回答,隻以目光示意她說下去。


    淩若抿一抿耳邊的碎發,娓娓道來:“彼岸花又稱曼珠沙華,相傳這種花,花開不見葉,有葉沒有花,雖是同根生,卻永遠不相見。有人說,穿過這些花,曾經的一切都留在了彼岸;那麽,人就可以重新開始。”


    他明白,她這是在勸他放下,他也想放下,可是十餘年感情,不是一朝就可以放下的,否則他也不至於這麽痛苦。


    “世間真有這種花嗎?”胤禛被她勾起一絲興趣。


    “也許吧,誰也不曉得。”淩若的目光有幾許迷離,她也很想知道是否真有這種花,又是否穿過這些花,她就可以徹底忘記容遠,忘記彼此的十年……


    “與你說話似乎挺有意思的。”說了這麽一陣子,心似乎沒有痛得這麽利害了。


    “貝勒爺以後若是再想找誰說說話,妾身隨時願意奉陪。但是下一次希望……”淩若故意停住話鋒,似笑非笑的望著胤禛。


    “希望什麽?”他知道她是在等他問


    “希望貝勒爺不要再喝這麽多酒,否則您還沒醉妾身先醉了。”她佯裝醉倒的樣子,令胤禛為之失笑,這女子實在很有意思啊。


    他搖搖頭正要說話,忽覺胸口一陣煩悶,緊接著胃裏翻江倒海哇的一聲將今夜吃下去的東西全吐了,幾乎全是酒,隻有少得可憐的食物混在酒中。


    “貝勒爺你要不要緊?”淩若顧不得身上沾到的嘔吐物,趕緊扶住胤禛問。


    “我沒事,歇會兒就好了。”待將胃裏的東西悉數吐出來,胤禛才覺舒服些,他抹了抹嘴角靠在淩若身上,眼皮沉重的抬不起來。


    “侍從在哪裏,我叫他們送您回去休息。”淩若等了半天都不見胤禛答應,回頭一看發現他竟然已經靠著自己睡著了,任她怎麽喚都不醒,急得淩若不知怎麽辦才好,現在這麽冷的天若任由他在外麵睡,必然要生病,可是此地隻有他們二人,她對貝勒府所知有限,根本不知要把他送到哪裏去好。


    思來想去,眼見夜色愈深,淩若唯有咬一咬牙,將胤禛扶回自己的居所,盡管隔著好幾層衣裳,她還是能感覺到胤禛結實的身體,一路上臉紅得發燙,所幸無人看見。


    好不容易將胤禛放到床上,淩若已經累得快散架了,她不想吵醒已經睡下的墨玉,隻好自己去打了盆水來,將胤禛與自己身上的汙穢物擦去,又給他脫靴子蓋被子,忙完這一切,淩若又累又困,倚在床榻邊一步也不想挪動。


    目光落在胤禛熟睡的臉上,閉著眼的他沒有了平日裏那種淩厲尖銳,倒生出幾分柔和之色,胤禛長相本就極其出色,可惜他平時老板著一張臉,好似別人都欠他幾百兩銀子一般,教人避之唯恐不及;他若肯多笑笑的話,也不至於被人說刻薄寡恩了。


    這就是她將要伴之一生的男人啊……


    想起她與胤禛真的很可笑,第一次見麵他對她說:想死就離遠點;第二次見麵他警告她:但凡聽到一點風聲,我都唯你是問;從無一句好話,可就是這樣可笑的兩人,如今卻要共度一生。


    她是他無數女人之一,他卻是她的唯一,上天何其不公。


    今後的歲月她該怎麽去麵對他,是與其他女子一般以色侍人,竭力去討他歡喜嗎?曾幾何時想過,在這貝勒府中寂寂終老,不爭寵不奪愛;可是今日墨玉之事讓她明白一個道理――我不犯人,人卻會犯我。


    想要無寵安然終老,不過是一個夢罷了;沒有底線的退讓換來的不是海闊天空,而是懸崖絕壁,粉身碎骨。


    權勢――隻有這兩個字才能保證無人敢欺她鈕祜祿淩若,而這一切,都建立在眼前這個男人的寵愛上。


    湄,一個近水近岸似水似岸極動人的一個字。


    湄兒,那就是胤禛藏在心底的名字,從不知道原來京城有名的冷麵阿哥還有如此至情至性的一麵,胤禛啊胤禛,到底哪個才是真正的你,而我又該以何種心態去麵對你……


    想著想著,淩若竟倚在床榻邊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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