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洛那千斤重的眼皮,慢慢張開,眼前攢動的人頭還是虛幻的,她還沒看清麵前的人,卻真切的感受到了比夢中還要疼上千倍的痛苦,那撕心裂肺的痛楚讓她恨不得重新昏過去,至少做夢的時候沒這麽疼。


    “秦洛,你睜開眼看看我,”秦海蘭在旁邊按著她的手說,“跟我說,哪裏疼?”


    秦洛呻吟著開口:“媽,”她很想說不疼,可事實是,“我渾身都疼。”她隻是開個口,卻是嗓子眼都在拉扯。


    “洛洛,渾身都疼嗎?怎麽會這樣,媽,要不你再給洛洛檢查檢查吧。”站在秦洛身邊的何振光著急的對秦海蘭說道。


    秦海蘭卻十分冷靜,她安撫著秦洛說:“沒事,你隻是麻醉藥剛剛退掉,所以才會覺得全身都疼,你也確實全身都受到了撞擊,不疼個幾天是好不了的。”她看著秦洛,不免歎氣。


    她又叫來了內外科的醫生,幫秦洛做了個詳細的檢查。


    內科主任說:“秦主任,秦洛除了斷了一根肋骨還有小腿骨折以及脾髒劈裂出血與輕微腦震蕩——”


    秦洛聽著,不覺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她的身體,竟然搞得這麽七零八落的,難怪這麽疼了。


    此時,她的記憶開始慢慢複蘇,她想起了出事前與寧采坐在車上,聊著聊著寧采就走神了,她的車子闖了紅燈,與側麵而來的一輛大貨車迎麵撞上——


    “砰——”她的腦海裏似乎還回想起當時出事時劇烈的碰撞聲,她下意識的撲過去抱住了旁邊的寧采,她心一跳,忍不住開口問,“媽,寧采怎麽樣了。”


    “洛洛,你放心吧,寧采沒事。”何振光彎腰看著她,“剛剛寧局長和他夫人都來看過你呢,說是十分感謝你救了寧采,還說……”


    秦海蘭截斷了何振光的話,對他道:“振光,你先回家去,幫秦洛整理一些換洗的衣服過來。”


    秦洛想起當初他回家去拿張文英衣服時的情形,剛想開口,他卻已經爽快的應下了:“好,媽,我馬上就回去,你幫我好好看著洛洛啊。”


    “知道了。”


    目送何振光離開,秦海蘭用棉簽濕潤了一下秦洛的嘴唇,她終於感覺好多了。


    不過她身體虛弱,根本說不了多少話,便又感覺昏昏沉沉了。


    秦海蘭看著她蒼白的臉色以及傷痕累累的身體,歎了一口氣:“洛洛,睡吧,媽在這兒陪你,啊。”


    其實秦洛很想說,我沒事,你先去忙吧,可到底,還是先睡了過去。


    秦海蘭坐在旁邊冥想。


    病房門口有人敲門,她抬頭,是張文英他們來了。


    她立刻站起來招呼他們:“親家公,親家母,你們來了。”


    “洛洛怎麽樣了。”何鐵軍憂心的問道,“怎麽就出了車禍呢,傷的嚴重嗎?”


    張文英的腳傷已經好了,不過走路太不太利索,看著病床上的秦洛不免說:“老何,你說咱們家最近是不是衝撞了哪路神靈啊,你看看我腳還沒好利索呢,這洛洛又出了這樣的事情,哎。”


    聽著他們唉聲歎氣,秦海蘭心裏總是不好受的,她招呼他們坐下,又給他們泡了一杯水,這才將秦洛的情況與他們說了說。


    “什麽,斷了一根肋骨?那以後會不會影響生孩子啊。”張文英忍不住叫了起來。


    秦海蘭虎著臉站在那裏,冷硬的回答:“不會,親家母,你放心吧,我是醫生,我女兒的身體我知道,不會影響以後的生育的。”


    何鐵軍在旁邊拉了拉張文英的衣袖,示意她少說兩句,張文英這才訕訕的笑了笑:“親家母,你也別介意,我隻是關心洛洛的身體啊,你說萬一這鬧個不好的……這到底怎麽出的車禍啊,也太不小心了,不過就是出去玩了一趟嘛,回來就這樣了,真讓人糟心啊。”


    秦海蘭有些頭疼,但還是盡力解釋:“這不是洛洛的問題,她做朋友車回來的,朋友不小心出了車禍,她為了保護朋友才弄成這樣的。”


    “朋友,哪個朋友?”張文英又激動起來,“你說洛洛這個傻孩子,為了別人把自己弄成這樣,值得嗎?真是的,這多影響她懷孕啊,這一出車禍,少說也得休養個半年吧,這可怎麽辦啊。”


    秦海蘭的臉色越發的難看了,她耐著性子道:“親家母,這樣的意味誰也不想的,現在不是追究責任的時候了,當務之急是照顧好秦洛的身體,不過你放心,我在這裏上班,我會親自照料她的。”


    “這樣就最好不過了,你看我這條腿也沒好利索,還有振光,工作那麽忙……真是麻煩你了,親家母。”


    秦海蘭的怒氣隱忍而不發,冷笑看著他們。


    *****


    不遠處的特殊病房內。


    寧采麵無血色的躺在床上,白皙的手背上打滿了吊針,不過她已經醒了,看起來並無大礙。


    “采采,你說句話啊,到底是怎麽了,你真是嚇死媽媽了,采采。”寧采的母親範素素擔憂的看著寧采。


    可寧采始終毫無反應。


    病房內隻有她們兩個人,範素素唯有歎氣。


    直到五點鍾,沈少川下班了到來。


    範素素站起來招呼他:“少川,你來了。”


    沉默了一天的寧采的眼珠子終於轉了轉,視線慢慢聚焦,落在病房門口的男人身上。


    “少川,進來坐啊。”範素素招呼著他。


    可是沈少川卻搖了搖頭:“伯母,我先去看看秦洛吧,待會兒再過來。”


    “哎,那也好,那孩子我去看過了,傷的太重了,真是多虧了她啊,要不是她,吃苦受罪的就是我們采采了,你好好謝謝人家啊。”


    沈少川點點頭,便提著一籃水果朝秦洛病房走去了。


    範素素回頭,見寧采在那裏落淚,不由錯愕:“采采,你這是怎麽了,是不是傷口又疼了?”


    寧采強忍著淚光,別開頭,不願意別人看見自己的脆弱,即使那個人是她的母親。


    沈少川走過她的病房卻不入,反而先去看秦洛,這樣的意思,難道還不夠明顯嗎?


    她如何能夠不傷心?


    *******


    沈少川在秦洛的病房門口正麵遭遇了正要離開的張文英和何鐵軍。


    秦海蘭當即走過來客氣詢問:“沈秘書,秦洛還沒醒,你先回去吧。”


    沈少川將手中的果籃放下,瞧內望了一眼,卻被秦海蘭身體一側,給遮擋了。


    張文英是不認識沈少川的,但聽秦海蘭的稱呼,立刻聯想起來:“你是市長秘書吧?”


    沈少川這才打量張文英,淡淡點了點頭。


    “啊,真是太好了!”張文英突然激動的握住了沈少川的手,連秦海蘭都十分詫異。


    何鐵軍在後麵拉她:“你幹什麽,注意點形象行不行。”


    “哎,老何,你別說話,沈秘書,是這樣的,我是秦洛的婆婆,我們家振光有個表妹今年中考啊,缺了幾分,我一直想跟洛洛說這事兒,但振光說找你比較有用,是不是啊,沈秘書,你看你能不能幫這個忙呢。”


    秦海蘭站在背後,看張文英如此直接又坦然的要求沈少川幫忙,一時間,無比怔忪。


    “文英,快放手。”何鐵軍都看不下去,直接將張文英拽到了一邊。


    沈少川深鎖著眉頭,在張文英殷切的眼神下,他說:“你讓何振光有時間把那孩子的信息發給我吧,我還有事,先走了。”


    他頭也不回的離開,背脊挺得很直。


    可是張文英卻高興的跟中了頭彩似的,嚷嚷著去外麵打電話。


    秦海蘭臉色不太好看,何鐵軍與她抱歉的說了幾句,立刻追上外麵的張文英,然後將她給帶走了。


    秦海蘭回頭看了躺在床上的秦洛一眼,陽光從薄紗外麵透進來,照著她的臉龐近乎透明,毫無血色。她單薄的麵皮下麵,似乎還可以看到毛細血管裏靜靜流淌的血液。


    她這個當媽的,心裏也很難受。


    人都走了,病房又恢複了安靜。


    秦洛閉眼躺在床上,隻感覺身體各部位,依舊隱隱作痛。


    他臨走前的那一眼,要多痛就有多痛。


    他們中間隔著的,豈是一條長江黃河那麽簡單,分明就是整個沙哈拉。


    不論是誰,都拚了命的要將他們拉開。


    明的暗的,各種警告,勢如破竹,鋪天蓋地。


    睡吧,睡吧,睡著了就什麽都不用想了。


    *****


    沈少川往回走,即在半道上遇到了滿臉著急的範素素。


    “怎麽了,伯母?”


    範素素拉著沈少川的手道:“少川,你快去看看采采吧,不知道怎麽了,她突然就發脾氣了,她砸了所有的東西,真是嚇死我了。”


    範素素一臉的驚慌,沈少川大步朝寧采的房間走去,正好與一個被掄出來的花瓶擦身而過,花瓶在他腳邊碎裂,瓷片飛舞的到處都是。


    寧采披頭散發的赤腳站在地上,臉上充滿憤懣與悲慟,那種夾雜著強烈恨意的扭曲表情讓她整個人看起來十分的猙獰,滿目怒紅,她的腳邊還有其他碎裂的玻璃片,整個房間內一片狼藉。


    範素素站在沈少川的背後看著她腳背上嚶嚶血漬,頓時心疼極了:“采采,你這是幹什麽,采采,你腳流血了,你別動,我馬上去叫醫生——”她轉身就走,可是又不放心,所以又囑咐一邊的沈少川,“少川,你好好跟她談談,別刺激她了啊。”


    範素素走了,寧采在那裏喘氣,她需要的身體還不足以支撐她做這樣劇烈的運動。


    沈少川的麵上凝結成冰,明明是流火七月,這個病房內的溫度卻凍得嚇人。


    他一瞬不瞬的盯著寧采,試圖將她看穿,他的嗓平淡無奇:“你想鬧什麽呢,你還覺得鬧的不夠嗎?你進去照照鏡子,看看你現在都成什麽樣子了。你覺得對你的母親發脾氣,就是你的本事嗎?”他的聲音抑揚頓挫,到最後,陡然拔高了兩個音。


    寧采無視地上的碎片,怔怔朝他走來,在她的身後,是盛開了一路的血花,就像是修羅的彼岸花,美豔,妖嬈,又嚇人。


    她站在他麵前,那一臉的慘白,整個人就像是從寒冰中撈出來的,了無生氣,血色的眸中更是一片死寂,萬念俱灰,她的唇瓣都皸裂了,幹巴巴的,上麵滲出了不少血絲:“少川,秦洛怎麽樣了。”


    沈少川一怔,沒想到她先開口問的,會是秦洛。


    “她傷的挺重,不過沒有生命危險。”


    “哦,那就好。”接著,她就轉身,如一縷幽魂,慢慢的朝牆角走去,蹲下,然後一直維持著這個姿勢。


    沈少川伸手,想走過去看看,不過她說:“你別過來,你就讓我一個人呆著吧,我現在不想見你,你走吧。”


    他們沉默相對的時候,陸飛揚來了。


    他看著房間內的淩亂,又看到瑟縮在牆角的寧采,一時間,隻能從沈少川的身上尋找答案。


    不過沈少川擰著眉,什麽都不說。


    陸飛揚唯有朝寧采走去。


    寧采抬起那一張不複往昔神采的憔悴的臉,未語淚先流:“飛揚,你讓少川走吧,我暫時不想看到他,讓他走吧。”她揪著陸飛揚的袖子,好像他是她全世界最信賴的人一樣。


    沈少川同樣是說不出的難受,他是絕對不願意看到寧采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的。


    可他也是真的累了,秦洛還躺在病床上,他於是對陸飛揚說:“那你好好照顧寧采吧,我先走了。”


    陸飛揚低頭,看瑟縮的寧采,在沈少川決然離開的那一瞬間,她的瞳孔中迸發出一種莫名的恐懼與心慌,幾乎下意識的想站起來,可是她腳底的傷,讓她徹底的虛弱下去。


    陸飛揚及時接住了她下落的身體,一臉不悅的責備道:“你怎麽把自己弄成這個樣子?”


    範素素叫了醫生回來了,一時間弄不清楚沈少川怎麽變成了陸飛揚,可是看到寧采腳底的傷,她整個人便慌了,拚命叫醫生先給寧采治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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