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貴將方義從喬雪那兒帶回來的幾枝桂花插在玻璃瓶中用水養著,白天擱在屋簷下的陰涼處,晚上就掛在稻草帳篷上。到了夜間,花香隨風湧動,幾個兄弟在清幽的桂花香中安然入眠。


    在一個晚霞滿天的傍晚,方義在小河邊解散了他的“水鴨子兵團”。夏走了,秋來了,河裏的水涼了,是該散的時候了。


    “水鴨子們”和方義相約:明年夏天繼續在河邊集合。臨別前,方義讓他們牢記平時學會的所有遊泳技巧以及一些禁忌,並一再囑咐他們不可以仗著自己會水就無視水中危險,水火無情,不能輕易下河戲水。像平時一樣,“水鴨子們”很認真地聽進去了方義所說的每一個字。


    “水鴨子兵團”解散後,方義雖然失去了當頭領的樂趣,但同時也感到了一種格外的輕鬆。這些小家夥們正式畢業了,他這也算是為村裏做了一件有意義的事。不過,他總覺得好像少了“一隻水鴨子”。後來終於想起來,那一隻獨特的水鴨子早已遊上了岸,待在桃花崗上當頭領去了,不禁啞然失笑。


    方家門前那棵大棗樹上的最後一顆被鳥兒吃剩下一半的紅棗兒也掉落在地上了。不過,後院裏的一棵柿子樹上倒是不知何時悄悄掛滿了圓圓紅紅的果實,像一個個小小的燈籠攀在樹梢。


    方叔的牙齒不太好,喜歡吃軟軟的東西,因此後院裏的柿子便成了他的期待,有事沒事就去看柿子是否已經成熟。不過,隻要繞著柿子樹轉上三圈,他的腦海裏便開始波濤洶湧,無法安寧了。他心裏一本賬清清楚楚,思來想去,覺得是時候該攤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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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個月的假期結束,張達豐和工人們又相聚在平頂山磚窯廠,一切又照常運轉了。


    張達豐見方義從一個白麵書生變成了如今鐵匠鋪子裏的小夥計模樣兒,忍不住發笑,又問方義在田間地頭幹活苦不苦、累不累?


    方義笑著回答:“習慣了,沒什麽感覺。天天和弟弟妹妹們待在一起幹活兒,快樂遠遠大於苦和累。”


    張達豐很欣慰地點頭,從抽屜裏又拿出幾本新書和一些報紙,遞給方義,“這些你拿過去好好看,認真研究,可以進一步幫你參透什麽是‘管理’。”


    方義接過那些書和報紙,有些不解地問:“張廠長,你為什麽要我多學‘管理知識’呢?”


    張達豐沉默了一會兒,“人的一生,無時無刻不需要‘管理’這兩個字啊。就拿個人舉個例子吧,你得學會管理好自己的手腳,不偷不搶;得管理好自己的嘴巴,不亂說話;得管理好自己的頭腦,不胡思亂想;還得管理好自己身邊的人,不讓他們幹壞事……對不對?”


    方義聽明白了,認真地點點頭。他覺得自己果然還有很多東西要學,和張達豐的思想相比,如果說張達豐那兒是一片沃野千裏,那麽自己這兒便是一片貧瘠山地。


    方義忽然想起了一個他早就想問卻老是忘記問的問題,“對了,張廠長,我究竟需要在您這兒幹多久的活兒才能還完那一百多塊錢呢?”


    張達豐被方義這個問題一下子給難住了。他很想告訴方義,一個月15元的工資,幹完十個月後,他不但能還清所有的錢債,而且還能有些多餘的賺頭。但他不想聽見方義說,幹完這十個月後就要離開磚窯廠了。他覺得自己比任何人都需要像方義這樣有潛力的人才,他比任何人都想要把方義一直留在身邊,甚至代替自己的兒子,將來繼承自己的事業。


    方義見張達豐麵露難色,半天不言語,以為張達豐是在算他這一筆賬,於是就站在那兒靜靜地等,等待張達豐早點兒開口,他還要抓緊時間去外麵幹活兒。


    經過一番激烈的思想鬥爭後,張達豐還是對方義實話實說了,“你現在每個月的工資是15元,十個月後是150元,到那時,除了能還完債款外,還能有些剩餘。怎麽了?是不是覺得在廠裏幹活兒太辛苦,想打退堂鼓了?”


    方義連忙搖頭似撥浪鼓,“不,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在這裏幹活兒挺好的,我早就習慣了,一點也感覺不到辛苦。而且每天還能繼續讀書學習,體力和腦力都得到了很好的鍛煉,我感覺比在學校裏還要有意義!”


    方義之前看到喬雪進了一個好單位工作,心裏的確對磚窯廠的工作有些異議,不過現在見張達豐對他這樣照顧,便將以前的那些念頭都遠遠地拋開了。另外,他很快算了一筆賬,等到做滿十個月後,他就可以掙到屬於他的那份工資了,那以後他就再也不用為口袋裏沒錢而發愁了。這是多麽美的一件事啊!


    方義出去幹活兒後,張達豐一個人坐在屋子裏發呆。麵對方義,他的確有些私心,但卻又無法做到對他撒謊、欺騙和隱瞞。他很慶幸自己心中的正念最終戰勝了邪念,讓自己和方義可以隨時坦誠相對。


    然而,讓張達豐感到有些苦惱的是,方義的父親卻絕對不是一個好對付的莊稼漢!之前去過方家好幾趟,他明顯能感覺到方叔對他有極其強烈的戒備心理。或許是因為他們倆都是父親的身份,年齡也不相上下,能夠多多少少窺探到對方的心理活動。


    不過,對於方叔突如其來的邀約,張達豐毅然決定前往。


    這是一個初秋的傍晚,紅豔豔的太陽還在西天的山頭上徘徊。百家村的那條彎彎的小河裏,微風拂過水麵,蕩起一圈圈的漣漪。一隻翠鳥箭一般地紮入河邊的水草中,叼起了一條銀白色的小魚飛走了。幾隻白鷺露著纖長的細腿,在河邊鬱鬱蔥蔥的水稻田裏悠然地邁著步伐,仿佛是在享受這美妙的初秋黃昏時光。


    方叔已經早早來到河邊,坐在河埂上悠閑地抽著煙,眼中卻透出一種莫名的堅定。在晚霞的映照下,他的那張瘦削的臉,顯得愈加棱角分明。


    張達豐隨後也來到了小河邊。其實他早就想來這裏了,一直都聽人說這條河是百家村的母親河,哺育了一代又一代的莊稼人。不過,他沒想到的是,第一次來這裏,居然是以這種類似約戰的方式。


    方叔見張達豐來了,也不起身,隻朝張達豐看了一眼。張達豐在心中暗笑,這個莊稼漢的脾氣一定不是一般的倔強。


    張達豐在離方叔兩三步遠的河埂上坐下,軟綿綿的草兒倒是讓他倍感舒服。


    “方叔,今天怎麽這樣有興致,邀我來欣賞河邊風景?”張達豐笑著看向方叔。


    方叔這時遞給張達豐一根煙,卻被張達豐笑著拒絕了,“我從來不抽煙,對身體不好。”


    方叔將那根煙收回,放進了已經癟了的煙盒裏。他深深地歎了一口氣,然後說:“張廠長,我今天約你來這兒,就說一件事。我們家欠你的那一百塊錢,方義做工償還了一些,剩下的那些我來還,到明年五月份,我保證一分不少送到你手上!”


    張達豐大吃一驚,“方叔,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方叔低頭吐了一口煙,“其實也沒什麽意思,就是說,方義過兩天就不再去你的廠裏做工了。他遠在江南的姑姑來信了,要他去江南。過幾天就會有人來接他走了。”


    張達豐的臉上,再也沒有了任何的表情。霞光掠過他的一雙眼睛,留下一道抹不去的傷痕。(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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