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金奴隻好帶著養子戰戰兢兢地退下,不明白為什麽馬屁拍到了馬腿上。但是,她已經習慣了趙德基喜怒無常的性子。


    這兩個惱人的母子一走,趙德基精神又來了,忽然想起什麽,急忙喚來康公公。


    康公公弓著腰:“官家,喚老奴何事?”


    “你還記得秦大王這廝不?當年你是不是跟他有私交?”


    康公公急忙跪在地上:“官家恕罪。自從嶽鵬舉死後,老奴就徹底失去了秦大王的消息,也再也沒有任何的交往……”


    “你不用怕,朕是想問你其他事情。你跟秦大王熟悉,也知道海上的一些情況。這一次,你就隨軍出海……”


    康公公叫苦不迭,自己一大把年紀了,誰想去海上顛簸?可是,他根本不敢拒絕,隻穩住心神,生怕趙德基怪罪到自己頭上,攏著袖子,陛下不先開口,他可不敢說話。


    “朕認為,花溶一定跟他在一起。”


    “陛下是?”


    “如今,四方平定,天下歸心,就連大仇人四太子金兀術也要死了。朕尋思,一定要完成最後的一點心願……”


    康公公連問都不敢問,屏息靜氣地聽著趙德基的指示。


    “朕當年被花溶刺了一刀,深以為恨。天子之尊,豈容他人藐視?現在,朕的仇人便隻剩下她一人了……”


    “啊?陛下的意思是?”


    “朕尋思,不報此仇,豈能正天下?如今,朕也沒什麽好忙碌的,不如全力以赴,捉拿花溶……”


    康公公囁嚅道:“陛下不是曾經通告天下,大赦嶽鵬舉家屬麽?如果……”他不敢說如果出爾反爾,豈能為天下人信服?


    “當然要大赦天下。趁著秦檜死掉,朕將下令大赦天下,赦免被秦檜早年迫害的所有人……”


    “啊?可是這樣,又怎好捉拿花溶?”


    “蠢貨,誰叫你們明目張膽?花溶本就潛逃在外,你們難道不知見機行事?記住!朕是要捉拿秦大王,而非花溶。”


    康公公更是糊塗。


    趙德基冷笑一聲,眼裏露出凶殘而淫毒的光:“朕是天子,這天下就沒有什麽得不到的!朕下令,全力以赴,秘密捉拿花溶……”


    康公公注意到,陛下用的是“秘密”二字。


    “要捉拿花溶,必然就要先攻打秦大王……”


    康公公頓時明白過來,攻打秦大王是假,捉拿花溶是真。他跟隨趙德基多年,豈不明白趙德基的卑鄙的意圖?隻是擔憂說:“隻怕,隻怕……”


    “怕什麽?”


    “天下悠悠之口……”


    趙德基一腳就踢出去,當即踢在康公公的肚子上,咆哮道:“大膽狗奴才,天下有什麽悠悠之口?朕的天下,就得聽朕的。花溶這妖婦刺殺朕,難道朕就不該追究她的大逆不道?”


    康公公倒在地上,絲毫也不敢做聲,捂著肚子,冷汗直冒。當年趙德基還微微有所顧忌,現在是徹底肆無忌憚了。趙德基何止是像宋徽宗,他比他的父皇宋徽宗還壞上十倍。


    “你聽好了,朕要生擒花溶,至於怎麽發落,到時押解進京,朕自然會安排!記住,要活口!至於秦大王等,一概格殺勿論。尤其是花溶的兒子,那是嶽鵬舉的孽種,必須斬草除根。記住,若是稍有差池,就拿你的狗頭抵罪!”


    趙德基怒氣衝衝地出門走了。


    康公公倒在地上,饒是他平素早已見慣了宮廷的種種罪惡血腥,也不寒而栗。隻想,嶽鵬舉呢?不多說,做鬼也不放過他麽?嶽鵬舉就算是變了鬼,怎麽不來趕緊幹掉趙德基?


    當然,他什麽都不敢說,還是隻能爬起來,馬上開始了秘密的準備。陛下,要徹底幹掉秦大王,抓捕花溶了。


    最可怕的是,他還是以“大赦天下”的名義在進行此事。


    外麵,兵部的人馬來來去去,都是在調兵遣將。


    最後一戰,即將開始。


    ……………………………………


    落霞島上,即將迎來它的又一個春節。


    和外地不一樣,這裏幾乎絲毫也感受不到冬日的氣息,當然也沒有濃鬱的過年氣息。可是,因為這一年的人不同,自然滋味也就不同。


    陸文龍幾乎是一來就愛上了這片世外桃源一般的美好,就算這裏隻有他和小虎頭兩個孩子,也樂不可支,天天捉海龜,釣海蝦,撈起長長的珊瑚當耍子。在這裏,忽然發覺金錢也罷,權利也罷,忽然都失去了他們的市場,一切都是無憂無慮的。


    小虎頭整天拉著他四處玩耍,兄弟二人玩樂之於,尋了許許多多奇妙的貝殼,用細線串連,做成長長的項鏈,自己掛滿一身,又做一串鮮紅的貝殼項鏈給媽媽。


    這一日,海風輕拂,白嘴鷗在海灘上走來走去,雙腳赤紅,羽毛雪白。


    花溶躺在一顆巨大的椰子樹下,陰影裏,是細白而溫暖的沙子。她和孩子們一樣,赤腳,像當地的漁家女一樣,穿著短短的褲腳,窄窄的衣裳。


    身子貼在柔軟的沙子上,雲淡風輕,仿佛熨帖著多年來受到的一切滄桑和痛苦。那些舊傷新痕,忽然就不見了,痛楚也消失了。隻是懶洋洋的,一動也不想動。


    灼熱的氣息撲麵而來,秦大王大踏步走過來。她睜大眼睛看著他,秦大王穿戴得那麽整齊,頭上也戴著頭巾。他整個人顯得那麽精神——因為那是她親自替他整理的,如一個最最溫順賢淑的妻子。


    最重要的是,他的腿傷也快痊愈了。他已經行走如常,幾乎看不出什麽太大的瑕疵了。用了幾乎半年的時間複原傷口,看起來雖然漫長,其實已經很快了。若不是他超強的身體素質,加上這些日子超級歡樂的心境,是不可能這麽快就複原的。


    他身材高大,健壯如牛,豹子般的眼睛炯炯有神,就算是滿臉的滄桑,現在也變成了千鈞的繞指柔。


    他第一次被她這樣細細地打量,居然微微赧然,然後,在她身邊坐下,伸手,將她抱在懷裏。頭靠著那個堅實的胸膛,比身下的沙子更加溫軟暖和。又安全!


    那是一種無法言說的安全的感覺——自己的男人,隻有充滿了力量,方能保護自己,保護兒子,保護這得來不易的安樂世界。


    “丫頭,我清點了一下,昔日搶劫來的大箱子裏,還有許多奇怪的珍貴藥材,總有一些會有效的。我帶回去,讓長林島的郎中瞧瞧再說。”


    她隻是微微地點頭,一點也沒有覺得悲哀。這一刻,生也好,死也罷,都不重要了。


    心也跟著濕潤了,就如一場長長的夢,一切從這裏開始,行走了千裏萬裏,然後,等到今日——千萬裏,有他同行。幸好!幸甚!


    他的下巴磨蹭在她的柔軟的頭巾上。每一天,她都包裹著頭巾,巧手折疊,阻攔了滿頭的白發,不讓任何人看到——其實,隻是不讓小虎頭看到,不想讓他看到自己的媽媽忽然變成了白發魔女,從而受到驚嚇。


    他的手伸出,放在她的嘴邊。她下意識地一咬,是一個剝開的大果子。咬第一口,甘甜多汁,正是當年趙德基被金兀術追趕到海上,自己來求他幫忙,他弄給自己吃的那種大果子。那是一種奇怪的變種桉樹結出來的果子,唯有這島上才有。此後,她再行千萬裏路,都從未見過這樣的果子了。


    甘甜的滋味調動了全部的食欲,她再咬一口,緊接著,又咬一口……這種懶洋洋的滋味,真是美妙得難以言語,自己一動不動,唯有他的大手跟著自己的嘴唇移動,永遠將果實最好的那一麵遞到自己嘴邊。


    他也沉浸在無與倫比的溫存裏,那是生命裏一種極大的享受。


    於是,他板起麵孔:“丫頭,我給你講一個故事……”


    真稀奇,秦大王也會講故事?


    她微微笑起來,做出洗耳恭聽的樣子。


    “話說從前,嗯……這個,從前有一個懶婆娘……她懶惰到什麽程度呢?就是每天吃了睡,睡了吃,其他的什麽也不幹。有一天,她的丈夫有事要出遠門,臨走前就對這個懶婆娘說,‘呔,兀那懶婆娘,我要出門幾天。我知道你懶得做飯,為了不讓你餓著,我做了個大餅,套在你脖子上,你餓了就咬幾口。’於是,丈夫就動手,做了個超級大號的金黃色大餅,用繩子拴好了,掛在她的脖子上,放心出門了。可是,幾天後,當她的丈夫回來的時候,這個懶婆娘還是活活餓死了……,丫頭,你說這是為什麽?”


    花溶笑得連眉毛都微微掀了起來。


    秦大王凝視著她開懷到極點的笑容,心裏也充滿了歡樂,卻冷不防,脖子裏一陣冰涼涼的。


    他伸手一撈,從脖子裏抓出一條冰冷的褐色海魚,一下甩了出去,一反手,就揪住了一條衝天的小辮子:“哈哈,臭小子,看老子今天怎麽收拾你……”


    “咯咯咯,放開我,放開我,媽媽,你看,阿爹欺侮我……”


    小虎頭咯咯笑著,也倒在阿爹懷裏,衝天辮一個勁地掃在阿爹的臉上。他的小手伸出,抱住阿爹的脖子,嬌聲問:“阿爹,那個懶婆娘為什麽會餓死呢?為什麽嘛?”


    “哈哈,臭小子,你猜嘛。猜中了,阿爹獎勵你一個好玩意。”


    他側頭,見陸文龍也站在旁邊,滿麵的笑容。當年的小王子風範當然無存,他高高地挽著褲腿,赤腳踩在冬日的沙灘上,頭上戴一頂自己編織的大草帽,就如一個逐漸成年的漁夫,卻帶著少年人俊秀和聰慧。


    “文龍小子,你也猜猜,這個懶婆娘為什麽會餓死?”


    小虎頭不等哥哥回答,搶先說:“阿爹,阿爹,我知道耶,懶婆娘把大餅吃完了啦。吃完了,當然會餓死了。媽媽,你說我回答得對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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