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名萬夫長,級別遠在安罕之上,安罕急忙說:“這是四太子的兒子,我們不敢……”


    萬夫長大怒:“小王子不能殺,難道這兩個蠻子也不能殺?”


    他話沒說完,一刀就向花溶劈去,紮合驚叫一聲,翻身下馬就攔在花溶麵前,用力將她一推。


    “殺,快將這二人殺了,將軍有令,一個也不許跑,殺……”


    花溶隻覺得臉上忽然濺起一股熱潮,迷蒙了眼睛。心像碎了一個洞,忽然清明,這一次,絕不像上一次,自己還能飛身撲上去營救兒子——不能了!這一次是紮合的血!


    是這個異國男子的鮮血,濺滿了自己的臉和身子。


    “小哥兒……你們快跑……”


    他氣若遊絲,隻說得這一句,高大的身子便倒了下去,聲音戛然而止。


    “紮合……”


    “紮合叔叔……”


    花溶撲過去,也不知哪裏來的力氣,抓起紮合的手臂,拚命扶起他就跑。此時,腦子裏已經一片混亂,完全失去了思考甚至悲痛的力氣,隻知道要一往無前地跑下去,永遠也不要停留。


    陸文龍勒住黑月光,大聲地喊:“媽媽,快扶紮合叔叔上來,快……”這一瞬間,他仿佛變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大人,保持了冷靜,催馬上前,躍下馬背,用盡力氣扶起紮合上了馬背。


    “媽媽,你上來……”


    “文龍,馬上走,快!”


    他看著媽眼神,隻看到一片血紅,那麽恐怖。他完全不敢反抗,上馬一鞭,扶住紮合搖搖晃晃的身子就往外衝。


    這一切發生得太快,安罕等人甚至來不及反應。倒下的是紮合,為什麽是紮合?萬夫長也愣了一下,卻立刻反應過來:“追,快追……”


    “他們的馬腳程太快,追不上。”


    “放箭,隻能放箭……”


    “不許放箭,會傷著小王子。”


    “是不是真的小王子?”


    “天啦,那是黑月光,黑月光,的確是小王子,我聽過,小王子的媽媽送了他一匹黑月光……”


    這一爭執,黑月光已經如一陣旋風,衝向澆花河的淺水裏。無數的金軍立刻向花溶圍過來。她站在原地,看著這些如狼似虎的金軍,牙齒格格作響,手裏依舊牢牢握著弓箭,準備著最後的一擊。


    萬夫長哈哈大笑:“好了,抓住野人首領了,我們立大功了……”


    “不好,大人,有敵人殺來……”


    萬夫長轉頭一看,隻見澆花河裏,一群精銳的勇士殺出,正是大蛇部落的勇士,他們轉移了孩子們到安全地方後,立刻殺回來迎接眾人。


    “快,快阻止他們。”


    “快,先拿下這個蠻子……”


    花溶也看得分明,精神一振,聽得兒子的聲音,黑月光的馬蹄聲,他將紮合交給了大蛇,轉身殺了回來,大聲用女真語呼喊:“不許殺我媽媽,誰殺了我媽媽,我一定要阿爹殺了他……住手,你們住手……”


    他已經知道這些人不會殺自己,便大了膽子,橫衝直撞地衝過來,在馬上一彎腰,一伸手就拉住花溶:“媽媽,快上馬……”


    花溶躍身上馬,黑月光便往後麵衝去。眾人投鼠忌器,一路往澆花河裏追。大蛇見花溶逃出來,正要招呼她,花溶大喝一聲:“快撤,快……”


    敵眾我寡,大蛇不敢再戰,立即命眾人往狡猾河裏撤。


    這一帶是淺水區,今年才下了幾次雨而且時間短暫,河水尚未大量聚集,馬一過河,金軍立刻就追了上來。


    這群金軍如蒼蠅一般追著不放,一過了河必然被他們追上,又是全軍覆沒的結局。花溶扭過頭往後一看,隻見雙方距離已經十分接近,金軍的馬匹也開始渡河。


    眼看情勢十分危急,金軍忽然哇哇大叫著不停往後退,花溶聽得這慘叫,隻見金軍的戰馬紛紛倒下,金軍一個個落入水裏,慘叫連連。她大驚失色,不禁往水裏一看,這一看,幾乎魂飛魄散,隻見河裏密密麻麻,不知多少綠色、褐色、青色、黃色的細長身子在蠕動,全是蛇,大蛇部落的蛇。


    原來,那一場大火,將叢林裏的蛇驅趕到了河裏。好在大蛇部落祖輩都是習慣了蛇,這些蛇並不攻擊他們以及他們的馬,但是,對於其他闖入的陌生人,聞到陌生的氣息就毫不客氣了,蛇身卷曲著馬腿,長長的信子吐出,金軍和戰馬,一時之間就成了這些蛇的盤中美味。


    陸文龍也發現了腳下蠕動的蛇,他第一次見到這麽多蛇,嚇得渾身發抖,哆嗦著,比金軍的追殺更加惶恐:“媽媽……完了,媽媽……我們也要死了……”


    花溶扶住他的肩頭,終究是小孩子,憑著一股銳勇,現在卻被蛇群嚇得魂不附體。她也看著河裏的蛇群,看著絲毫也沒有受到攻擊的黑月光,心裏的懼怕已經變成了強烈的劫後餘生的慶幸和感恩:生平從未覺得這些蛇如此漂亮可親。也這才明白“大蛇部落”的真正由來,大蛇果然是他們忠厚的幸運的守護神。


    她聲音也在顫抖:“兒子,你別怕,別怕,這些蛇是救我們的,就是它們救了我們。”


    身後,金軍已經不敢再追趕,隻遠遠地站在河對麵放箭,無奈距離太遠,利箭失去了威力,紛紛墜在河水裏。一些金軍幹脆往河裏射殺蛇群,無奈這些蛇蠕動得快,成群結隊,忽而水上忽而水下,十不能中一二。


    黑月光終於上岸,身後,蛇群、金軍統統不見了。


    花溶的目光追趕著最前麵的大蛇,兩名勇士抬著紮合,健步如飛地在叢林裏穿梭,過了這一片叢林,出了草原,就能追上大部隊了。


    花溶打馬上前,這時,因為紮合失血過多,二人不得不將他放下。族裏的巫醫匆匆上前來,蹲在他身邊,拿了一些奇怪的藥物喂下去。手到紮合嘴邊,又停住,已經喂不下任何東西了。


    花溶跳下馬背,雙腿忽然失去了力量,不敢看對麵那個躺在地上的男子。他麵若金紙,完全昏迷了過去。


    大蛇也趕到了,垂著頭,看著紮合,滿臉悲哀,低聲說:“他是個勇士,他救了我們許多人。”


    隻有陸文龍還鼓著勇氣,淚流滿麵:“媽媽,紮合叔叔不會死的,他不會死的……”


    花溶的眼皮幾乎睜不開,血肉模糊,淚水模糊,艱難的視線從巫醫身上移開,看那正中紮合背心的一刀,穿胸而過,顯然,大羅神仙來也活不了了。


    她腳步踉蹌,腿一軟,整個人跌坐在地,連哭都哭不出來。


    巫醫舞動藥瓶,不知是什麽奇怪的紅色藥水滴在他的嘴唇上。他幹涸的嘴唇動了幾下,眼睛慢慢睜開,竟然有了光彩。


    花溶大喜過望,伸出手去,輕輕扶住他,陸文龍幾乎要跳起來:“天啦,媽媽,紮合叔叔醒了,他醒了,他不會死了……”


    紮合臉上帶了一絲笑容,眼睛那麽明亮,聲音也很清晰:“小哥兒,你還活著,真好。”


    花溶渾身發抖,也不知是紮合的體重不堪重負還是心跳得太快。


    “紮合,對不起,我對不起你……”


    紮合看著她,眼裏充滿了憐憫和悲哀:“小哥兒,都是我願意的,我願意跟著你,為你複仇。可惜,我已經做不到了,我不能幫你照顧文龍和小虎頭了……”


    “紮合……”花溶語不成聲,胸口被堵塞著,不能呼吸。


    紮合明亮的眼神慢慢地在暗淡:“小哥兒,我很想保護你們……很想,可是,我做不到,我真……真是不放心……”


    “紮合叔叔,隻要你活著就好,你還要教我武藝呢……”


    “文龍,你以後要孝敬你媽媽……”


    “我知道,紮合叔叔,以後我也會聽你的話,嗬,隻要你好起來……我們還可以一起去打獵……”


    陸文龍歡欣鼓舞的聲音戛然而止,紮合頭一歪,雙眼就徹底閉上了。


    那是回光返照,死前的最後一抹安慰。


    花溶的手一瞬間變得那麽冰涼,懷裏那具沉重的身軀瞬間將她徹底擊潰,她重重地摔倒在地,眼冒金星,耳邊,隻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哭喊聲,是一個野人少女瘋狂的衝過來,歇斯底裏的嚎哭:“紮合,紮合……”


    懷裏一空,那個逐漸失去溫度的身子已經到了少女的手中。她咬著牙齒,流著眼淚,竟然抱起了這具高大的身子,瘋狂地哭喊:“紮合……嗚嗚……紮合……”


    花溶倒在地上看著她悲痛的身子在林間呼嘯,忽然想起昔日的承諾:


    “紮合,等日子再太平一點,我就給你娶親成家。”


    “紮合,我一定替你找一個賢良的女子。”


    言猶在耳,人已遠去。


    自己是有私心的,報仇雪恨的路那麽漫長,要對付的敵人那麽強大。趙德基,金兀術,單單憑借一己的力量根本辦不到。臨安一戰,渾身的傷痕幾乎一年才好,那樣的痛入骨髓,連兒子都不能照顧的苟延殘喘,沒有任何可以倚靠的人,秦大王,他要娶妻生子有自己的天下,他的忠心耿耿的謀臣為他籌劃的“大業”也容不下自己——無論自己多麽想依靠他,也是不現實的,靠不住;而金兀術,不成仇人已經算是好事了,何來指望?


    遇見大蛇部落,就如一根救命的稻草,所以自己不惜一切代價想抓在手裏,想擁有自己的第一支武裝力量,然後,總有一天,星火燎原。唯有強大的軍隊才是複仇和對抗一個暴政的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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