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檜並不搭理她,隻一個勁地咀嚼腮幫子想著最關鍵的問題:官家徹底陽痿不育後,皇位繼承人該怎麽辦?


    宋金和議,大規模的戰爭已經暫停,和平年代,大臣們的目光便落到了太子人選上。趙德基已到中年,還是不育,一些情急的大臣已經反複上書建議他領養宗室之子,以備皇位人選了。秦檜作為終身宰相,在這個問題上自然更關心下一個皇帝人選,一朝天子一朝臣,趙德基一死或者退位,自己這個宰相可就到頭了,所以,太子的人選,跟自己至關重要。奇貨可居,到底居誰,這是個重要問題。但秦檜老謀深算,他比誰都知道,趙德基一直相信王繼先,期待他的靈藥能出現奇跡,也曾經一度,王繼先的藥的確令他有所好轉,現在突然惡化並且加劇,這就意味著,官家是徹底斷子絕孫了。這種情況下,自己絕不能貿貿然去提領養的建議,要知道,趙德基最忌諱的就是這個,凡是提到此事的大臣,無不被他厭棄,他總認為,自己還有生育的可能。


    王君華渾身疼痛,迷迷糊糊地躺了不知多久,卻見秦檜還在燈光下思索,不是露出猙獰的笑聲,她翻身坐起來,怒喝一聲:“老漢……”


    秦檜轉頭,看她一眼,但見她除掉衣衫,裸躺在床上,身材早已走樣,又渾身青紫,頭發散亂,想起她被趙德基的淩辱,心裏像吞了一隻蒼蠅,淡淡問:“你又怎麽了?”


    王君華一點也沒有忽略他眼中的那抹厭惡之色,心裏一涼,又怒又氣,這個沒良心的猥瑣男人,是誰先要自己去勾搭趙德基的?現在,他竟然這樣的眼神?


    她氣急敗壞:“我明日要出去一趟。”


    秦檜冷冷問:“你不在家裏好好休養,你要去哪裏?”


    王君華完全豁出去了:“四太子邀請我去燕京避暑……”


    秦檜冷笑一聲,終身宰相位置一穩,宰相府巴結者如雲,連昔日他謹慎的“恩相”一詞也變成了公開的稱呼,並且借助嶽鵬舉一案,大肆排除異己,將朝中的重要政敵公開鏟除,流放的流放,革職的革職。現在,他完全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此時此刻,他連趙德基都不怎麽怕了,怎還會怕王君華?雖然礙於她昔日的雌威,不得不習慣於伏低做小,但心態早已發生了極大的變化,而且,已經徹底厭惡了王君華的凶悍。他半公開地在外養了幾房私宅,大張旗鼓要生兒子傳宗接代了。


    王君華見他冷笑,更是火冒三丈:“老鬼,你聽到沒有?我明日就走。”


    “你最好安分點!你現在是宰相夫人,如果私自出去會四太子,被人發現了,成何體統?”


    王君華不屑一顧:“你在外麵藏金屋,不要以為老娘就不知道。”


    “知道又如何?老夫是為了生兒子,為了替秦家延續香火。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王君華被這番話徹底激怒,顧不得疼痛,赤腳從床上跳起來,隨手抓了一個花瓶就像秦檜砸去,秦檜眼明手快,一下躲開,花瓶在地上砸得粉碎,他一把將王君華摜在地上。王君華第一次遇到反抗,她跳起來,一把揪住秦檜的胡須,狠命地抓扯,打耳光。秦檜身材矮小,王君華又很健壯,這一拉扯,秦檜雖是男人,倒跟她勢均力敵,可是,他終究力氣還是稍大一些,反手一推,王君華再次重重跌在地上。


    王君華嚎啕大哭,邊哭邊罵:“無恥的老鬼,你過河拆橋,若不是老娘,你就能做到宰相的位置?有了今天,你就敢翻臉不認人了?”


    秦檜臉上被抓破一道血痕,怒道:“你少撒潑,年紀也不小了,最好守點婦德,不要丟了我丞相府的臉。今後,你再也不許出去私會四太子!”


    仿佛一條馴服的狗,忽然跳起來咬了主人一口,王君華驚嚇地坐在地上,連哭也不敢哭出來,好一會兒才醒悟,暴喝一聲:“秦檜老賊,老娘能讓你當宰相,也能讓你滾下來。你威風什麽?老娘一定要稟報四太子……”


    四太子,四太子,四太子已經成了她的保護傘了!秦檜冷笑一聲:“四太子要用老夫的地方還多著。他又能奈我何?”


    王君華氣得渾身發抖,滾在地上嚎哭起來:“沒良心的狗賊,沒良心的陽痿,你不是男人,忘恩負義的東西,跟趙德基一黨……”


    秦檜大是不耐,也不理睬她的辱罵,砰地一聲就關了門出去喝花酒。


    一連三日,秦檜都流連在金屋藏嬌處,王君華心知肚明,卻也無可奈何,這一日傷勢稍微好轉,便重新打扮得花枝招展,直奔義兄王繼先家裏。韋賢妃歸宋後,秦檜地位更加牢固,王繼先對義妹的態度自然又更上一層。急忙熱情招呼她用餐。


    王君華拿出一對上好的漢朝花瓶,上麵龍鳳呈祥:“小小意思,不成敬意。據說這是漢朝司馬相如夫妻的珍藏。”王繼先附庸風雅,最愛收集古董,當初用盡心思要掠奪李易安的收藏品,礙於嶽鵬舉夫妻,未能如願。嶽鵬舉一死,他便公然以低價,將李易安的藏品掠去大半,整日在家賞玩。現在又見到司馬相如的花瓶,眼前一亮,口裏也不客氣:“義妹又有什麽事情?”


    王君華這才說:“官家生育一事可否有望?”


    王繼先麵色一變,暗地裏恨得牙癢癢。官家服下那藥之後,斃不斃命倒是其次,關鍵是現在,官家仿佛已經因之而徹底陽痿。他曾偷偷研究官家的體液,發現全是死精,即便是大羅神仙下凡,也救不得趙德基了。他本指望著趙德基生下兒子,如此,哪怕趙德基日後退位,自己也有莫大功勳,子孫可以永葆富貴,如今,卻被康公公生生阻撓,他恨不得殺掉康公公,可是,彼此是同一條繩上的螞蚱,不但不敢殺康公公,投鼠忌器,生怕哪一天東窗事發,受到牽連。


    他自然不能向王君華提起此事,隻搖搖頭,做出胸有成竹的樣子:“老夫還在繼續用藥。官家尚未到40歲,一切都還有可能。”


    王君華卻話語一轉:“義兄,你看秦檜,他還能不能有後?”


    王繼先十分意外,秦檜以前在外不是有個私生子麽?他自然並不知道其中另有隱情,但見王君華滿臉憂慮,這才察覺她今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來並非是問趙德基,而是問秦檜。王繼先是何等人?察言觀色,又多少得知秦檜這些日子在外肆無忌憚地養了幾房金屋,王君華想必是擔心他在外生子,自己地位不保。


    他點點頭:“既是如此,改日老夫專程替秦丞相把把脈,也許能看出一些端倪。”他見王君華臉上神色,點點頭,心知肚明,“義妹請放心,老夫自有分寸。”


    王君華這才稍微放心,怏怏地告辭。這一出來,又自己大半生無兒無女,現在秦檜老賊又翻臉不認人,她越想越氣,不殺掉秦檜一二新寵殺雞儆猴,自己還何以立足?殺掉那些狐狸精,該死的不知羞恥的賤人!


    而且,更重要的是,自己到底該如何去投奔四太子?此時此刻,四太子已經成為了她唯一的護身符,心中的急切可想而知,隻咬緊牙關,攘外必先安內,去找四太子之前,也得讓秦檜老賊受點苦楚。


    就在王君華對金兀術千思萬想的時候,金兀術早已回到上京,迎接他人生最頂端的一段輝煌。嶽家軍接連取得滎水、郾城等大捷之後,進軍朱仙鎮,朝野震恐,小狼主合刺聽從建議,將宮內的大量珍寶裝箱,準備大舉運往女真人的老巢禦寨,以期安全。可是,沒想到就在這時卻傳來天大的好消息,嶽家軍被12道金牌撤退,嶽鵬舉和重要將領被處死流放,川陝的吳麟軍也被趙德基勒令退兵。


    金軍立刻反敗為勝,而且是前所未有的重大勝利。所有和嶽家軍曾經交手的金軍將士,無不拍手相慶,四太子的神機妙算,四太子的用兵如神,四太子的運籌帷幄……四太子已經成了金國婦孺皆知的第一大功臣。


    金兀術在臨安徘徊許久,卻徹底失掉了花溶的蹤影,不得不怏怏地回到上京。此時的上京人民,載歌載舞歡迎英雄的勝利歸來。狼主合刺親自出迎,舉行盛大的宴會款待四叔。


    金兀術在滿朝的歌功頌德裏,雖然喜氣洋洋,卻忍不住心中隱憂。這一日宴飲歸去,早早就躺在炕上,也許是幾杯酒下肚,總覺得周身血脈運轉不暢,肚腹處隱隱疼痛。


    他對自己身上的毒藥疑神疑鬼,花溶一失蹤,徹底斷了線索,但他又不敢讓任何外人知道,尤其是自己的政敵或者大宋方麵知道,除了武乞邁,誰也不能傾吐分毫。


    除了擔心中毒,更是被親眼目睹的那場廝殺所折磨。他素日縱橫沙場,早已見慣廝殺,可是,這並不是敵對雙方的廝殺,而是親眼全程目睹一個陰謀下的慘劇,一個人和一國之力的對抗,血肉橫飛,走投無路,其中一個人,還是自己曾經最心儀的女人。自己親眼目睹她如何逃亡,如何慘烈地倒下,千軍萬馬,追著一個女人……這樣的場景時刻出現在午夜夢回,昧著良心看自己所取得的“勝利”!伴隨著血液裏流淌的毒液,終日不得安寧。他曾多次派人南下尋找花溶,可是,從臨安到東林寺,再到秦大王的海上,依舊沒有半點的消息。秦大王的勢力,他隻知道王二七的範圍,那是靠近宋國水軍的範圍內,根本連長林島都不能達到,更不用說落霞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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