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映照在這艘黑色的船身上,金紅和漆黑,形成一種極其詭異的對比。桅杆徐徐降落,兩名頭戴黑紗的人徑直往大船而來。


    秦大王得到回報,立刻走出去,遠遠地,隻見一個黑衣女子不徐不疾地在沙灘上行走。此人身量苗條,窈窕生姿,一襲黑紗,不像是在走路,倒像是在跳舞,一舉手一投足,仿佛渾身上下都是活生生的舞蹈音樂。


    海盜們生平哪裏見過這樣的女子?都看得癡了,一個個,不由得圍過來,單單一個身形已經如此銷魂,而她的蒙紗下麵,又是何等似玫瑰花瓣一般嬌美的臉?


    海風陣陣,浪花陣陣,一群白色的海鳥飛過,仿佛在為海島上這樣奇異的美色助興。


    一陣風吹來,秦大王心裏卻浮起一股極其深濃的寒意,仿佛那個黑影是什麽妖魅。除了他之外,眾人吸引力被引開,隻見得這個窈窕的女子身形,竟然看不到耶律大用——他早已附著在船身,攀援而上,來到秦大王的麵前。


    秦大王站在原地,睥睨對望:“耶律大用,你的女兒暫不用上來。”


    耶律大用磔磔笑起來:“我本是為顯示誠意而來,所以親自帶了小女。”他發出一聲口哨。那個美貌的少女,竟然一點也不停步,轉身,又用同樣充滿韻律的步伐,慢慢地往回走,渾身上下,每一分每一寸,都如隨著浪花搖曳的節奏在起舞……


    海盜們如瘋魔一般,隻聽得為首的小隊長一聲大喝,一個個便停下腳步,不敢上去。


    耶律大用對這樣的場景很是滿意,笑道:“秦大王,你隱隱有了一軍的風範。”


    秦大王也不拐彎抹角:“耶律大用,我對你的女兒實在沒有興趣!我想,我們可以換一種方式合作,到時,共享江山,一人一半。”


    耶律大用盯著他:“為何?小女你也見過了。如果信不過,我可以叫她取下麵紗來見你……”


    秦大王大笑起來:“即便她是天仙下凡,老子也不願意天天對著一個隨時會下毒手的女人。”


    “原來你擔心的是這一點?那我可以向你保證,絕不對你下蠱。而且,小女對此道毫不知情……為此,我可以用‘至誠蠱’向你保證。”


    “至誠蠱”是下蠱人的一種“立誓”行為,一般人賭咒發誓,一旦違背,受到懲罰的幾率很小。但這種蠱下去,若違背,則真的要噬咬鑽心而死。


    秦大王見他竟然用了“至誠蠱”,也些微動容。耶律大用趁機忙說:“既是如此,你和小女不妨擇日完婚,我們即可結盟起事。”


    秦大王沉吟片刻:“我們可以先結盟,兩年後再娶你女兒。”


    “可以給你一年時間。”


    “一年半!”


    “但必須先訂婚。”


    隻要不是馬上結婚,訂婚又何妨?秦大王痛快點頭:“行。”


    耶律大用揮揮手:“我等了大半生了,再也等不及了。歲月不饒人,定親和結盟同時進行。”


    “行,你選一個黃道吉日,我們先行結盟。”


    耶律大用拒絕秦大王的招待,自行回到自己的小船上,除了清水,什麽都不要供應。連夜,就帶著女兒離開。來去匆匆,直如鬼魅,以至於一眾海盜都以為是昨夜花了眼,那昨日出現的披紗少女,是大家做了一場荒唐的春夢。


    卻說劉武辭別嶽鵬舉夫妻後,就去約好的館舍等馬蘇。


    馬蘇本是閑職,早已有心辭官,很快就掛冠而去。在離開之前,千方百計尋了個機會,在一個夜晚單獨見到了天薇公主。


    天薇公主因為哀慟婉婉之死,又擔心自家安危,這些日子,都是閉門不出。唯一的知情人花溶等,因為趙德基的猜忌,武將也不敢和皇親太過接近,根本就無法見麵。她無人傾訴,又擔驚受怕,馬蘇見到她時,見她神情憔悴,麵色晦暗,竟如衰老了十幾歲。天薇嫁的駙馬雖是世家,但為人公子哥兒氣派,而且並不了解天薇的過往,和妻子根本就沒有什麽共同語言,天薇也沒法主動向他談起種種不堪的往事。


    她好不容易見著馬蘇,內心本來又有一份朦朧的情愫,絕境中,不由得淚流滿麵,隻說:“奴真是苦命,隻怕不久就會去追隨婉婉了……”


    馬蘇聽她如此沮喪懼怕,震驚道:“陛下自當護您安全。公主是金枝玉葉,又是陛下的手足親妹,何以如此沮喪?郡主之死隻是一個意外……”


    “不是意外,是秦檜殺了她!是秦檜那對狗男女……他們殺了婉婉,也會殺我……”


    馬蘇見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一時六神無主,慌亂之中,竟然拉住她的手:“公主,秦檜奸賊,想必不敢如此大膽……”


    天薇完全失控,撲在他懷裏,哭了半晌,才抽抽搭搭說:“奴家真希望以後生生世世,勿生帝王家。九哥的一百侍衛,也不過是做做樣子。隻要他一天寵幸秦檜,奴家的安危就一天不能保證。”


    馬蘇不經意地放開她,深知,此時秦檜如日中天,又全麵主導著對金的和議問題,背後有宋金兩方麵最有實力的人支持,要扳倒他,簡直難如登天。


    天薇清醒一會兒,想起問他的來意,馬蘇一時語塞,頓了頓才說:“自家已經辭官,來向公主告別。”


    天薇大失所望,最後一個熟人竟然也要離別。她心裏忽然一陣衝動,心想,若是未嫁時,就算跟這男子逃到海上亡命天涯,又有何難?可是,自己是大宋的公主,又嫁人為妻,駙馬雖不算知心人,但也對自己關懷殷勤,有幾分恩愛。如此這般,自己直如籠子裏的鳥兒,怎敢展翅高飛?可是,半晌,她擦幹眼淚,隻說:“也罷,你留在朝裏也沒有意思。離去也好。”


    馬蘇行一禮:“天涯海角,公主請自珍重。”


    “你也珍重。”


    馬蘇走到門口,又轉身回來,從懷裏摸出一樣東西遞過去:“公主,這把能伸縮的匕首,削鐵如泥,中間能放出一種迷藥,令人短暫眩暈。雖然您用不著,但還是留給您,用作紀念。”


    天薇明知他是擔心自己,所以留下這東西,也不推辭。馬蘇見她收下,才轉身黯然告辭。也不知,就此一別,自己和她,還會不會有再見的一天。


    就在耶律大用離開後的第三日,劉馬二人終於匆匆返回。


    海上跟陸地氣候差異大,方三月初,正午的太陽已經十分炎熱,炙烤著一望無垠的海平麵。


    秦大王得報劉武、馬蘇二人回來,喜不自禁,立即召見。劉武滿麵喜色,從懷裏拿出小藥瓶:“大王,嶽夫人竟然不曾服用此藥……”


    秦大王簡直欣喜若狂,將那個綠鬆石的藥瓶捏在手心裏,隻見它的堅固的塑封一點也沒有被破壞,普天之下,這樣的瓶子,也許再也找不到第二個。


    丫頭竟然真的沒有服用!


    正是她的倔強,所以堅持不肯服用。可見,人的性格,對命運有多麽深遠的影響。秦大王從未有哪個時刻如現在一般,簡直想對她的執拗的脾氣大大稱讚一曲。執拗得好,倔強得妙——完全忘了,早年,他對她的這性子是多麽痛恨和無可奈何。


    “他們一家情況如何?”


    劉武據實回答:“嶽相公被迫放棄即將到手的勝利,班師回朝。現在處於被罷免的狀態,賦閑在家……”他將情況大體講了一遍,不清楚的地方由馬蘇補充,秦大王越聽眉頭皺得越緊,趙德基這個死陽痿,是要對嶽鵬舉下手了啊。


    “嶽夫人要小的轉告大王,說他夫妻二人得允辭官後,就會離開臨安,到東林寺和魯達為伴,皈依佛門,為俗家弟子,替戰場上的死難者祈福。叫大王不要掛念……”


    “掛念?老子掛念她作甚?”秦大王自言自語,又覺驚心動魄,也不知道那死丫頭是真蠢還是裝蠢,如果自動交出兵權,就會免除禍害,古往今來,又怎會又那麽多大將被殺?所謂“功高蓋主,兔死狗烹”,宋金和談濃烈,嶽鵬舉交出兵權後,隻怕會死得更快。許多時候,帝王殺人,根本不需要任何理由。


    “馬蘇,朝裏還有沒有其他大事?”


    “婉婉郡主被秦檜夫妻指使人殺了……”


    “秦檜這對狗男女竟敢如此囂張?”秦大王曾救過婉婉一命,對當年的小姑娘還有點印象,聽得她的慘死,更是怒火中燒,照此下去,嶽鵬舉夫妻,怎能逃過趙德基的毒手?秦大王不料喜訊之外,竟然是比花溶中了蠱更可怕的重重陰謀的包圍,心裏直覺那二人前景不妙,一時又無法可想,隻恨恨說:“老子早年就叫嶽鵬舉起事保命。可是,他夫妻愚忠,沒有絲毫的準備,以至於現在想起事,也根本來不及……”


    “所以大王更該早做準備,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力量,寧做主宰者,莫要被人主宰命運!”


    楊三叔咳嗽著進來,馬蘇、劉武二人急忙行禮。他見了二人也十分高興:“好得好,我正愁人手不夠,馬蘇,你回來得正好,你的用武之地到了……”


    海盜們魚龍混雜,罕有才能出眾,眼光遠大的傑出之士,馬蘇一身才學,可謂此中的佼佼者,楊三叔很是振奮:“大王,既然現在主動權全部在我們手裏,不妨稍稍改變一下思路……”


    秦大王不得不把心思收回自己的大業上:“我也是這樣想的。結盟可以照舊,老子也不讓耶律大用吃虧,到時,真取得天下,他陸上,我們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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