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溶在五裏之外便下馬,也不係馬,任它自由敞放。


    她輕手輕腳地奔回去,也不走正門,隻如一隻敏捷的狸貓,悄然翻牆入室。在門口站一會兒,沒有覺得任何異常。此時,已近黎明,她正要推門進去,忽然身子一冷,兩柄刀槍從兩麵攻來。


    她即便早有防備,也很是驚疑,苗劉二人背後果然有人指使,否則,怎會在自己臨出城之前忽然“醒悟”,又派人刺殺?


    秦大王果然沒有料錯。


    她抽弓抵抗,大喊一聲:“來人……”


    可是,門外的幾名家丁卻無絲毫動靜,想必早已被人殺了。


    她不敢停留,且戰且退。可是,來人仿佛已經下定決心置她於死地,七八條黑影從暗地裏鑽出來,全是黑衣蒙麵,前後左右,堵死了一切去路。


    她擊退二人的進攻,心裏很是慌亂,卻鎮定地大喝一聲:“鼠輩竟敢如此囂張,我乃太後欽賜的國夫人,你等是要謀反?”


    一人冷笑一聲:“死到臨頭,你還是少囉嗦……”


    這聲音磔磔如老鴉,她心裏一驚,待要再開口,卻被兩把大刀逼得再無還手之力,隻能勉強屏住心神,以求自保。


    又是一刀砍來,她心裏一涼,隻想,今日果真命喪此地,連丈夫兒子最後一麵也見不到了。


    心裏一寒,甚至能感覺到刀鋒貼著自己的皮膚劃過,很快,那種壓迫的感覺立刻消失,一柄長槍挑來,當即撂倒二人,然後,一隻手緊緊摟住了她的腰。


    盡管黑暗,可是,那個身影根本不需要辨別,自然知道是誰。她心裏一喜,正要開口,卻不說話,隻貼著他的胸膛,瞬間又背轉身,揮舞弓箭,他的長槍連挑刺,又是二人倒下,他也不戀戰,躍身抱起她,飛也似地奔出大門,上馬就往前衝。


    再往前,有苗劉特意增設的關卡,派了重兵把守。花溶壓低了聲音:“有關卡,怎麽辦?”


    “我知道,不行就硬闖。”


    可是,硬闖終究艱難,而且,此時天已經開始發亮。二人一路往前,隻見得前麵的關卡忽然劈啪一聲,一枚霹靂彈在空中炸開,頓時一陣混亂,就連附近的城牆也被炸開一大段。


    守城的士兵見此變故,一擁而上。二人趁此機會打馬,擦著城門掠過,但守兵返身回來,隻聽得呼呼的風聲,還奇怪地自言自語:“剛剛是有人出去?”


    “沒看到。今天事情古怪,大家當心點。”


    奔出幾裏遠,此時天色已經大亮,花溶坐在前麵,頭靠在那麽熟悉的胸懷裏,渾身已經被大汗濕透,風一吹來,分外冰涼,心裏卻是火熱的,聲音哽咽:“鵬舉,你怎麽回來了?”


    嶽鵬舉喜悅地摟著妻子,這一夜,他長途奔襲,為怕驚動敵人,連侍衛也不敢帶一人,靠了馬的腳程,孤身一人喬裝回到家裏。


    “我怕你有危險。昨日議事後,我就趁夜趕回,在外麵發訊號,你又不見人影,我等你好一會兒……”


    那時,自己被秦大王擄走了,自然沒有人影了。


    她不想提起此事,隻笑嗬嗬的:“鵬舉,要不是你今日趕到,我就危險了。”


    “不過,還得多謝秦大王,剛剛那霹靂炮肯定是他放的。如不是他,我們很難脫身。”


    此時此刻,她一點也不想再說秦大王,他每多做一件事情,對他的愧疚就多一分。嶽鵬舉沒有察覺到妻子的異樣,隻緊緊摟住她,問她:“風大,冷不冷?”


    她往丈夫懷裏縮了縮,他立刻解開粗麻的厚袍裹住她,快馬加鞭,往江平而去。


    為不引人注目,嶽鵬舉先回府邸,和平素一樣公幹,花溶則在後麵,稍微延遲一步。呂頤浩、韓忠良、張俊等人跟他一起商議一陣,均不知他曾經長途夜襲,方才趕回。


    不一會兒,士兵回報:“國夫人到了。”


    嶽鵬舉也裝著高興的樣子,立刻站起來準備出去迎接。聽說花溶趕來,呂頤浩等均親自出迎。嶽鵬舉忙說:“各位大人不需如此,我妻前來不敢勞駕。”


    呂頤浩正色說:“夫人深明大義,孤身犯險,下官自當迎接”,其實,他幾人均很是奇怪,為何花溶回去一趟,就成了“國夫人”?


    眾人迎出去,花溶已在廳堂坐定。


    呂頤浩等這還是第一次見到花溶,心裏均覺得意外,但見她一身冠服,因為奔波,麵色酡紅,嬌豔欲滴,又十分端莊。


    呂頤浩還不怎地,韓忠良、張俊等都娶豔冠一時的名妓為妻,如今見嶽鵬舉之妻,韓忠良吐吐舌頭,心道,難怪風聞嶽鵬舉隻一妻也不納妾,竟是有個這樣標誌的妻子。


    嶽鵬舉見妻子逐一引見給在座各位官員,花溶因為完成了任務,心裏輕鬆,更是精神煥發,便將太後召見的一切情形,以及對苗劉二人的觀察分析,甚至對他二人的疑惑都說了,隻絕口不提自己這身冠服裏麵藏著的秘密。


    呂頤浩聽得她竟然將兒子留在宮裏為“人質”,肅然一拜:“夫人如此忠義,請受下官一拜。”


    花溶本就擔心兒子,聽此一說,忍不住淚流滿麵。嶽鵬舉也記掛兒子,夫妻二人都很難受。


    眾人等他夫妻情緒平靜一點,呂頤浩才問:“苗劉還有何背景?”


    眾人也答不上來。隻韓忠良說:“下官以前就認識苗傅這廝,沒聽說他有何了不起的本領。”


    “莫非是偽齊劉豫指使?”


    花溶夫妻本來也有這個想法,若無背後推手,苗劉二人的智囊團中也並無傑出人物,怎能策劃周全?


    嶽鵬舉說:“既是如此,自家們即刻起兵,否則,遲疑不決,官家和太後終究危險……”在座諸人,尤其是呂頤浩這種政治人物,自然明白官家的“危險”,若是遭遇不測,形式更不可收拾。可是,為尊者諱,他們根本不敢提到皇帝的“廢立”,呂頤浩按著桌上的劍柄,這是他出巡督軍時趙德基所賜,大聲說:“此回需是為官家效力的時候到了,除苗劉二凶在此一舉……”


    張俊自來畏戰,在座三大將,他軍力最多,為保存勢力,根本不願意先出戰,可是看著呂頤浩的那把寶劍,又不敢說什麽,心念一轉,看著韓忠良:“自家和韓五請如手足不分彼此,先分兩千人馬與韓五……”


    韓忠良吐吐舌頭:“如此甚好。自家立刻興兵勤王。”


    花溶在一邊看著韓忠良這個習慣,覺得很是滑稽,老大一個男人,說話時總是吐舌做鬼臉,可是,見他言辭,卻比張俊耿直得多。


    呂頤浩的目光轉向嶽鵬舉,嶽鵬舉慨然說:“自家收集了一千五百多軍馬故舊,惟願做先鋒開路,再待韓太尉和張太尉大軍告捷……”


    張俊正愁派自家做先鋒硬碰硬,損傷勢力,聽得嶽鵬舉自告奮勇,呂頤浩也很是欣慰:“既然如此,興兵勤王迫在眉睫,嶽五就為先鋒,韓五中軍,張七北向夾擊,務求一舉奏效。”


    他對三人都以排行稱呼,便是以示親近之意。


    安頓好之後,各人立刻分頭準備行動。


    嶽鵬舉夫妻回到臨時的府邸,這才想起奔波半日不曾進食,腹中饑餓雷鳴。嶽鵬舉見妻子神色已經顯出憔悴困頓之意,立刻說:“我吩咐飯菜,你先歇息一會再吃飯。”


    她嫣然一笑,站在他身邊,跟他一起看桌上攤開的臨安行進防禦攻守地圖,搖搖頭:“我不累,這次興兵非同小可,我此次進宮,注意觀察了地形,留心記著……”


    話音未落,隻聽得一聲通報,卻是秦大王到了。


    秦大王不欲真麵目示人,悄然而來,也做了必要的偽裝,嶽鵬舉見了他,很是欣喜,屏退左右,一揖:“秦大王,多謝此次相助。”


    花溶卻是冷冷的,既不開口,也不看他。那霹靂彈果然是他發的。他不是走了麽?怎會又回來?這癡漢,別人是不到黃河心不死,他是到了黃河照樣不死心。


    她不經意地看他一眼,秦大王卻根本不看她,仿佛二人之間昨夜不曾見過麵一般,完全不以為意,從懷裏取出一卷東西:“老子懷疑秦檜那對老烏龜參與了苗劉兵變。我派人去他的府邸密談,加上康公公的情報,你們看,都在這裏……”


    二人均是一驚,秦檜老謀深算,明明是金國的奸細,也可以把自己打扮成牧羊的蘇武,要是他背後指使,事情就不簡單了。隻是,秦檜也不會有這樣大能耐呀?


    嶽鵬舉翻開這些東西細細一看,那是一疊畫押的文字,連忙問:“秦檜在家休養,這些不過是往來文書,普通詞曲,看不出什麽呀?”


    “老子也隻是懷疑,沒有確切證據。這隻老烏龜的確天天在宅院足不出戶,可是他的老婆,行蹤很是詭異……”


    花溶微微皺眉,王君華這女的,心計有時比秦檜還歹毒。心裏忽然湧起一個模模糊糊的直覺:難道是金兀術參與了此事?


    可是,他遠在金國,何來這樣的本領?


    嶽鵬舉和秦大王商議半晌,沒個結果,興兵勤王本是很隱秘的事情,但嶽鵬舉經曆許多事情,對秦大王已經很是信任,並不隱瞞他,完全告知。


    秦大王沉思一下:“此次無論事情如何,都需除掉秦檜這個禍胎,否則,終無寧日。”


    嶽鵬舉歎道:“陛下信任他,也是沒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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