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有錢能使鬼推磨,秦大王出高價,老板怎管他自家如何作樂,隻盡心竭力地替他做了幾支大烏龜的綠色焰火。


    其時,宋國的焰火技術也已經很是高明,用發明的火藥,做了炮仗等等,焰火升空,圖案的美麗,是這些異國人不曾見過的。


    可是,他們見前麵的美麗之後,竟然是一隻綠色的烏龜圖案。那麽巨大的,幾乎覆蓋了整個金國的夜空,震耳欲聾。


    隨著焰火的升空,視線的轉移,隻見四太子府大門的門口上,一條巨大的橫幅垂下,綠色的底子,上麵用巨大的燙金黑字書寫的正是眾人在那些綠帽子上看過的詩歌,隻得五個字:


    兀術大烏龜


    饒是這樣混亂的場景下,許多人也被綠色布景上亂七八糟畫著的那隻巨大的烏龜逗得忍俊不禁,烏龜昂著頭,十分生動,不知是誰先一笑,眾人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宋國的、金國的、遼國的……所有來賓都笑得前仰後合。


    一些士兵也忍不住笑起來,這一笑,聲勢就更是浩大,夜空裏,隻剩下一片震天動地的笑聲。


    等他們發現不對勁時,方見四太子府的後花園,忽然燃燒起熊熊的烈焰,隻聽得一陣馬嘶,蒲魯虎一聲慘叫,迅雷之間,秦大王等已經衝上飛馳過來的快馬,打馬就跑……


    “追,快追……”


    金兀術大喝一聲:“殺了!格殺勿論,一個活口也不留!左軍追東,右軍截西,中軍滅火,追……一個活口也不許留……”


    巨大的憤怒帶來巨大的清醒,金兀術立刻有條不紊地吩咐下去,一馬當先,就追出去,要殺了秦大王,一定要殺了!


    仿佛唯有立即取下他的人頭,才能洗雪今日的屈辱。


    唯有殺了秦大王。


    也被焰火吸引的侍衛們如夢初醒,這才追上去,可是張弓搭箭也無濟於事,因為門外聚集了太多的來賓,一些識趣的客人不欲在這種情況下再和主人告辭,便悄悄地趁機離開,侍衛們怕亂箭傷人,這些人,傷了任何一個,他們都得罪不起,因此根本不敢在近距離射箭,等追出一段距離時,秦大王等已經跑出老遠了。


    金兀術追在最前麵,手裏的箭,在黑夜裏混亂地發射出去,胸口一團火焰已經裂開一個大洞,如火球一般,仿佛要將這白山黑水燃燒起來。


    這是冬末的一場大雪,連綿地下,這場雪之後,也許,春天就要來了。


    正因為如此,大雪肆虐,鵝毛般地紛紛揚揚,要將人的一頭一臉,要將人的心和屍體統統覆蓋,沒有一絲一毫的仁慈。


    他握箭的手冰冷,背心卻滾燙,如此一冷一熱,仿佛在受著世間最大酷刑的煎熬,隻一心一意要追上去,追上去,直到殺了秦大王……


    可是,秦大王又豈是那麽好追的?


    秦大王終於出了這口惡氣。他處心積慮,用盡手段,隻為給金兀術一個大大的打擊,以報複他的欺騙之可惡,現在一逃出來,方知要在金國邊境尋找靈芝是不可能了,至少目前不行,金兀術一定不惜出動大兵追殺自己。


    馬蘇說:“大王,我們還是按照原來的路線?”


    “不,立刻繞道回宋國邊境。”


    “是。”


    眾人躥出樹林,忽然聽得前麵得得得的馬蹄聲,秦大王以為是追兵,但馬蹄聲淩亂,又是單一的,他大喝一聲:“是誰?”


    他這話是用漢語說的,樹林傳出一個驚恐的女聲:“是奴……”


    秦大王等聽得是一個女子的聲音,也是說的漢語,立刻明白是從金國逃走的女子。他們追上去,女子已經勒馬,馬蘇點燃火折子,見一個一身緊身衣服的女子驚恐地騎在馬上,身子搖搖欲墜。


    “姑娘,你是誰?”


    “奴是宋國天薇公主,今日趁四太子府邸混亂,潛逃出來,期望能魂歸大宋……”


    馬蘇看一眼秦大王,秦大王立刻點頭:“快走……”


    天薇見秦大王允諾自己隨行,心裏一鬆,馬蘇開路,一打馬,她便跟在眾人身邊,往大宋邊境而去。


    身後,追兵越來越近,是烏騅馬的長嘶。


    秦大王皺眉:“這隻大烏龜還窮追不舍。真是可惡。”


    他一勒馬加速,身後,箭簇雨點一般地射來。他揮刀掃落密箭,天薇這時反倒鎮定下來。她在四太子府受盡折辱,以前從不曾起過逃跑的念頭,後來見花溶離開,見陸文龍和乳娘離開,自己才終於滋生了逃跑的念頭。今晚,她隨一眾仆婦上菜,見到“綠帽子”事件開始,一片混亂,立刻意識到機會來了,立即悄然出去,拿了積攢的唯一一點銀子買通一名侍衛,說要給四太子牽馬,借機潛逃……


    現在,四太子追來,明知凶多吉少,但見這群陌生的宋人拚命抵擋,她立即堅持著,打馬逃命。


    奔逃間,耳邊的風聲呼呼作響,背上一疼,她伸手一摸,摸得熱乎乎的一手濕潤,在腰部,斜斜地插著一支利箭。


    馬蘇在黑暗裏問一聲:“天薇公主……”


    她的聲音十分嘶啞:“快逃,奴還堅持得住……”


    眾人此時自然無暇顧及她,秦大王大喝一聲:“馬蘇,你們走,老子殿後……”


    “是。”


    馬蘇等人打馬離去,秦大王也拿出隨身的弓箭,拚命回擊。好一會兒,夜裏隻剩下黑,墨汁一夜的黑,然後,漫天的大雪很快將黑色的亂箭也統統淹沒,四周,寂靜無聲,隻剩下馬的悲鳴,在白山黑水裏回蕩得很遠很遠……


    此時,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光。過了這段,馬上就要天亮了,四太子府的賓客早已散得幹幹淨淨。


    金兀術下馬,站在門口,用腳猛力踐踏著雪地上那幅被侍衛扯下來的“兀術大烏龜”的橫幅,嘴裏拚命地喘著粗氣,仿佛一隻到了絕境的猛獸,嘴巴一張一合,叫不出來,也罵不出來,甚至哭都哭不出來。


    他踐踏半晌,那隻烏龜依舊昂著頭,炯炯有神地看著他,一副挑戰的神情。他忽然彎下腰,一把扯起橫幅,大力撕扯,隻聽得布帛斷裂的那種聲音“唰唰,唰唰……唰唰……”


    斷裂了,斷裂了!


    要把世界上的一切都撕得粉碎!


    隻恨不得立即把這個世界毀滅了!!


    他這些日子,春風得意,沉浸在嬌妻幼子的喜悅裏,何曾想過自己會被戴綠帽子?何曾想過“兒子”——竟然是別人的兒子?


    什麽早產,什麽靈芝神童,都是鬼話,可笑自己英雄一世,竟然被一個女人騙得團團轉,今天爆發如此巨大的一場羞辱。


    自己以為的驕傲,原是世間最大的屈辱。


    擁上來的武乞邁、韓常等人根本不敢上前一步,他們平素是他最親信的將領,此時,卻半句都無法安慰他。


    沒有一個男人,在遭受了這樣的羞辱後,期望得到來自男人的安慰。


    他們也不敢在這樣的時候,說任何話安慰他。


    所以,眾人隻是遠遠地站住,然後,好一會兒,韓常才上前,一把抓起四太子腳下的一堆碎步,統統扔進了前麵的火堆裏。


    布帛在火裏騰起一股綠色的火焰,立刻散發出一種焦苦難聞的氣味,卻很快在熊熊大火裏化為灰燼。


    就連那隻滿是諷刺神情的綠烏龜,也徹徹底底地化為了灰燼。


    金兀術這時才嚎啕怒吼,重重一掌,幾乎將火盆劈翻:“秦大王,本太子今生不殺了你,誓不為人!”


    從海上較量到陸上,沒想到,自己生平不是敗在任何像樣的敵國將領手裏,而是徹徹底底地輸在這個不擇手段的海盜手裏。


    縱然兩國交鋒,縱然和嶽鵬舉、吳玠等名將交手,但都是兩軍的對壘,而非私人的恩怨,那是真刀真槍,一板一眼,贏了固然英雄,輸了也是豪傑。


    唯有秦大王——這個天煞的海盜。


    隻要是男人,就幹不出他這種卑劣的手段,可是,他不但做了,而且做得興高采烈,無動於衷!


    就因為一支靈芝!


    就因為他沒有訛詐到自己那一支千年靈芝。


    不但兒子被搶走,自己一生的麵子、榮譽,一個男人的尊嚴,也被他徹底剝奪得幹幹淨淨。


    惡棍,這世界上第一等的惡棍。


    流氓。


    無賴!


    金兀術的眼裏似要滴出血來,身子搖搖欲墜,武乞邁等上前欲扶他一把,他卻手一揮,歇斯底裏地嚎叫:“滾開,滾開……你們統統滾開……誰再敢上前一步,就殺了你們……”


    眾人站在原地,不敢再走一步,隻眼睜睜地看著四太子跌跌撞撞地跑回大廳裏。


    屋裏那麽清淨,隻有中間巨大的火盆寂寞地燃燒著,那麽明亮地照耀著地上一頂頂散亂的綠帽子和各張宴席桌上尚未撤去的殘羹冷炙。


    耶律觀音躺在地上,幾乎處於半昏迷狀態,極大的驚恐,縱然她再精明強悍,也癱軟在地。


    她的父親耶律老爺依舊癡癡呆呆地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他被秦大王下了啞藥,要他三日後方才去某一個角落去解藥,根本開不出口來,雖然心急如焚,卻隻能指手畫腳,根本無法表達。


    耶律觀音先喊得幾聲“爹爹,爹爹……”最後發現無濟於事,又恨他帶來秦大王,匍匐在地,痛哭流涕:“害我,阿爹,你為什麽帶人害我?”


    耶律老爺說不出話,全家性命被秦大王攛著,自己還能怎麽辦?


    那契丹小兵守在她身邊,不停焦慮地喚:“靈兒……靈兒……”


    她勉強睜大眼睛:“你走……快走……你害我……”


    “沒有,靈兒,我不知道,我也是被抓來的……”


    “滾開,你怎麽不去死……你快死,你要害死我,害死兒子……”


    她的眼睛忽然睜大,麵色驚恐,嘴唇哆嗦:“四太子……四太子……”


    契丹小兵也慌忙站起來,驚恐地看著搖搖晃晃走進來的金兀術,以及他手裏那把明晃晃的大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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