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花溶輾轉難眠,不時在嶽鵬舉懷裏翻身,嶽鵬舉也徹底失眠,根本睡不著,幹脆點了燈坐起身,抱著妻子,柔聲說:“我給你念書,好不好?”


    “好。”


    花溶呆在他懷裏,知道鵬舉對自己千依百順,唯是如此,更是在他麵前撒嬌耍賴,隻將頭蹭在他胸口。嶽鵬舉念的是《史記-項羽本紀》一段。花溶自然早已知道這段,此時聽來,心裏真不知是何滋味。項羽自詡英雄,卻總爭不過流氓無賴的劉邦。


    天下之事,誰又能弄得請清清楚楚?


    她長歎一聲,忽然揚起頭:“鵬舉,我們換個地方吧。”


    “哦?你想去哪裏?”


    “襄陽!”


    嶽鵬舉放下書,凝視著懷裏那雙溫柔的眼睛。他的駐軍在襄陽,職守也在襄陽,妻子此言,是擔心自己長期屈身山野,難耐寂寞。


    男子漢,大丈夫,誰願如此?


    他微笑起來:“不,我不願去襄陽。”


    “啊?”


    “因為這些年我累了,還沒有休息夠。想和十七姐一起,多過幾天清淨日子。”


    花溶明知他是擔心自己身子,這靈芝的功效,誰也說不清楚,誰能肯定,就真能藥到病除?


    她也凝視丈夫的眼睛,見他的目光那麽明亮,眼神那麽堅定,聲音裏帶了笑容:“這邊境森林裏,還有許多虎豹豺狼,冬天來了,我們該準備一些臘味了。十七姐,等你能夠彎弓射箭那一天,我們也許可以去襄陽看看不同的風景。”


    花溶緊靠在他懷裏,再也沒有說什麽,一生良人如此,又有何求?


    兩人談談說說,不知不覺,已經天明了。


    花溶靠在嶽鵬舉懷裏,正閉了眼睛要睡去,卻聽得門外有人通報:“有客來訪……”夫妻二人都很意外,這麽早,會是誰人?


    嶽鵬舉立刻下炕去開門,愣住半晌。


    花溶尚未反應過來,跟嶽鵬舉一樣,大吃一驚,隻見門外魚貫進來許多人,馬蘇、劉武、紮合,最最奇怪的還有乳娘和陸文龍……


    嶽鵬舉看著這幹奇奇怪怪的人,花溶驚得“唔”一聲,隻聽得紮合欣喜的聲音:“小哥兒,你好了沒有?”


    她真是喜出望外:“紮合,你們怎麽來了?”


    紮合激動得直搓著雙手,真是不敢想象,自己還能看到“小哥兒”;隻見炕上的女子,身上圍著一張虎皮,蒼白的臉色被紅光映出一絲紅暈,眉眼俊秀。他心裏激動,也不知該說什麽,隻嗬嗬傻笑:“小哥兒,你沒死就好,沒死就好……”


    “紮合,多謝你惦記我。多謝。”


    “不用,你沒死就好……”


    他翻來覆去,隻知道說這句話。


    花溶看看馬蘇和劉武,下意識地,想看看秦大王,可是,他卻不在!情不自禁地往門口看去,他依舊不在。


    昨夜一別,也許是真正的永別了?


    心裏終覺傷感,卻生生忍不住,並不提起半句,馬蘇等人和她見禮,花溶又看看乳娘和陸文龍,乳娘抱著孩子上前一步,行禮:“嶽夫人安好……”


    花溶此時見到陸文龍,真是說不出的喜悅,但見陸文龍兩隻眼睛骨碌碌地轉動,黑白分明,玉雪可愛,就拍拍自己身邊的暖炕:“孩兒,來,坐我身邊……”


    小孩兒一路奔波,小手冰涼,但見花溶溫柔親切,乖乖地就坐在她身邊,花溶伸手握住他冰涼的小手,小孩兒感受到這樣熱乎乎的溫暖,就咯咯笑起來:“姐姐,你跟他們不一樣……”


    臭小子,這麽小,居然也會說甜言蜜語,嶽鵬舉走過來,笑說:“不許叫姐姐……”


    乳娘也趕緊斥他:“小公子,不許叫姐姐……”


    他眼珠子骨碌碌地:“那叫什麽?”


    花溶樂了,心念一轉,看向嶽鵬舉,微笑起來:“鵬舉,我們家裏太冷清了啊……”


    嶽鵬舉立刻明白她的意思,點點頭。


    花溶這才微笑著,轉向小孩兒:“叫媽媽,我做你媽媽,好不好?”


    因為昨夜秦大王的到來,花溶又見乳娘和馬蘇等同行,便知這二人是逃回來的,小陸文龍父母均已離開人世,兵荒馬亂的,這孩子和乳娘又能去哪裏?


    她這話一出口,馬蘇楞了一下。乳娘卻立刻就跪下去,大喜過望:“奴在塞外,也聞嶽將軍和夫人的大名。這孩子孤苦,如果嶽夫人能收養,實在是不勝感激。”


    花溶急忙說:“乳娘,你快快請起。”


    嶽鵬舉也說:“乳娘不必客氣,今後,你可留下照顧孩兒,自家隻要有一口飯吃,就絕不會凍著餓著孩子……”


    乳娘歡喜無限,轉向小公子:“快,快給媽媽、阿爹叩頭……”


    陸文龍機靈地說:“兒子拜見媽媽……”卻不說“阿爹”。


    乳娘催他,花溶也催他,他卻怎麽也不叫嶽鵬舉,隻眼珠子滴溜溜地看花溶,又叫一聲“媽媽”。


    這聲“媽媽”,令花溶心思立刻軟下去,也不再逼他叫“阿爹”,嶽鵬舉自然不以為意,這孩兒小,以後懂事了,親熱了,自然會叫。他一高興,見小孩兒不停看牆壁上的虎骨花豹皮之類的,就逗弄他:“孩兒,冬天給你做一件豹皮衣服穿。”


    陸文龍拍著手,拿一塊虎骨,翻身下炕,就跑出去玩耍了。


    馬蘇等原本隻是帶陸文龍來跟花溶見一麵,就辭行。不想花溶竟然一見麵就收養了陸文龍,他自然不好多說什麽,隻按照秦大王的暗示行事。


    但見花溶跟孩子一見如故,他才明白秦大王這一步安排,原是大有深意。而且,他對“夫人”,可真是了解透徹。馬蘇也暗自慶幸,這孩子,跟著嶽鵬舉,總比去海島上好,也道謝一番,就跟嶽鵬舉等辭別了。


    花溶聽得紮合居然也要去海島,心裏真是百感交集,亂世紛紜,秦大王那片海島幾乎成了避難者的天堂。忽發奇想,以後,自己和嶽鵬舉會不會有落難,需要躲在上麵的時候?這奇怪而可怕的念頭,讓她心裏一凜,立刻搖頭,揮掉這種可怕的想法。


    眼看馬蘇等人就要離去,花溶忍不住,還是想問問秦大王的下落,可是她追到門口,幾番欲言又止,終於還是說不出來。


    馬蘇等人上門,她忽然說一聲:“馬蘇……”


    馬蘇回頭:“嶽夫人,還有何事?”


    她強笑一下:“你們一路保重!紮合,你也保重……”


    “夫人,您也請保重。”


    紮合見她居然追出來跟自己道別,心裏也很激動,莫名的酸楚,隻說“小哥兒,你也保重……”


    馬蘇、紮合等人打馬離去,花溶怔怔地收回目光,靠在門口,好一會兒,才走到一邊,隻見一棵大樹下,陸文龍正津津有味地抓一隻秋天的大毛蟲。


    隱在暗處樹林的人,這時,才慢慢轉身。


    丫頭,她沒問自己,終究沒問自己!


    這比她開口問,更令他感到安慰。


    因為傷心,才不聞不問。


    她也曾替自己傷心?


    他翻身上馬,得得得地跑出樹林。


    前麵七八裏許,馬蘇等人等著他:“大王,我們這是回去了麽?”


    他看看秋日的天空,北地氣溫降得快,已經露出肅殺和蕭瑟之意。他也不說話,隻打了馬,一徑衝在前麵。


    四太子府。


    金兀術這次吃了一個大虧,失了靈芝又掉了孩子,真是啞巴吃黃連,他氣咻咻地回到府邸,幕僚們聞訊趕來商議對策。眾人皆知他寵愛兒子,如今被人搶去,心情之難受,可以想見。他們正要獻計獻策,金兀術惱怒地揮揮手,下令眾人離開,門都不讓他們進。


    武乞邁在他旁邊低聲說:“四太子何須如此?走進走了,異性終不如親生。誰知道是不是養虎為患?而且,看樣子,秦大王也不會虐孩子……那是他南朝人之子……”


    金兀術很是惱怒:“住口。”


    武乞邁立刻退下。


    耶律觀音靠在門口,扶著肚子,滿臉期待:“四太子,孩兒呢?”


    “別提了。”


    耶律觀音見他神色,不敢多問,武乞邁低聲說:“小主人被搶走了……”


    耶律觀音心裏的喜悅,真是可想而知,但她的眼淚卻立刻流了出來:“啊?我苦命的孩兒,這個怎麽辦啊……”


    金兀術心緒煩亂,無暇安慰她,隻大步去客廳坐下,猛地喝了一大碗涼水。耶律觀音立刻跟進去,在他身邊坐下,無語凝視著他。


    好一會兒,她才走到他身邊,輕輕抓住他的手,眼神誠摯,語音溫柔:“四太子,奴不知如何勸慰你,但願肚裏的孩子能給你帶來歡樂……”她輕輕將丈夫的手拉到自己肚子上,貼著高高聳起來的肚子,“孩兒,快安慰你阿爹,阿爹在傷心……但願保佑文龍哥哥平安無恙……”


    金兀術失了養子,心裏對“親子”就更覺安慰,見耶律觀音柔聲安慰,想起武乞邁那句“異性終不如親生”,長歎一聲,才緩緩說:“耶律娘子,你以後要好好保重身子,好好生下我們的兒子……”


    耶律觀音喜出望外:“多謝四太子。奴一定不負厚望……”她摸摸肚子,“孩兒,阿爹在歡迎你,你聽到沒有?快快出來跟阿爹見麵,孝敬阿爹……”


    金兀術心裏強烈地湧起一股父親的憐惜之情,抱著耶律觀音的肩頭:“娘子需好生休養,今後,凡事以肚裏孩兒為重。家務事,就交給其他奴才,你一定也不要插手了……”


    “是。”


    “來人。”


    兩名侍衛上前,金兀術說:“去取一斛珍珠、一套首飾。”


    侍衛去書房拿了來,金兀術親手接過:“娘子懷孕辛苦,這點禮物就收下罷。”


    “多謝四太子。”


    耶律觀音喜滋滋地收了禮物,她知四太子從宋國帶回大批財物,但大多數珠寶,隻有四太子自己才有權利賞賜給妻妾,她雖然受寵,但也從未一次性得過如此多東西。


    金兀術臉上這才有了點笑容:“娘子辛苦了,待生下兒子,自家還有豐厚賞賜。”


    “是,多謝四太子。奴家不辛苦,奴家能為四太子誕育兒子,真是天大的榮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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