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檜夫妻此次回來,還跟著一個叫做高益功的金人。金兀術穩紮穩打,叫高益功帶了大量財富以及從宋國民間掠奪來的字畫,和秦檜等分開行走,一是監視秦檜,一是協助秦檜。秦檜事實上受著高益功和妻子,兩方麵的監控,稍有不慎,就可能死於非命,不得不死心塌地為四太子效命。


    王君華隨即聯係了高益功,從他之處取來大量財寶和字畫,第一步要拜訪的就是醫官王繼先。此時,王繼先因為掌握著官家的“性福”命運,被趙德基破例由醫官封為五品武官。他官位不高,但架子很大,收受賄賂是常事,對於官位比自己高的人也無動於衷。


    聽得王君華來訪,他本是不見,但見仆人呈上大量字畫,都是自己喜好的,立刻換了臉色出來。王君華在金國時,早已在四太子府練就一身超級諂媚的本領,一見王繼先,就萬福說:“王大人真是國家柱石之臣。”


    柱石之臣,都是用來形容宰相、名將之類的;醫官地位本來不高,最高也不過六品,王繼先聽得王君華如此恭維,嗬嗬一笑:“王碩人過獎。”


    王碩人是王君華隨秦檜以前得的朝廷封號,是貴族命婦的一種稱呼。王君華立刻又說:“王大人妙手保重官家安康,官家安康,則天下安康,滿朝文武,誰能比得王大人重要?王大人不是柱石之臣,誰還能算得柱石之臣?”


    這馬屁真是說得滴水不漏,王繼先哈哈大笑:“貴婦如雲,有王碩人這般見識的,真是一個也無。”


    王君華和他“一見如故”,趁熱打鐵,就說:“王大人姓王,自家也是王,五百年前一家人,不妨結為異性兄妹。”


    “好好好,自家就認了你這個妹妹。”


    秦檜見妻子出馬,一下就跟王繼先結拜為幹兄妹,他此時也在活動,打通了一些文臣關節,這些人,有意無意間,便散步言論,說秦檜曆經劫難歸來,有如“蘇武”。


    秦檜見時機成熟,就去麵見天子。


    這是新皇趙德基和秦檜的第一次麵見,這之前,他對這個大宋狀元,並無什麽印象。


    一見麵,秦檜跪伏在地,也不說什麽,隻痛哭流涕,木訥不能語。


    趙德基見他若此,心想,此人也算得忠厚,就令他起立,說:“卿能心懷故國,煞是難得。”


    秦檜結結巴巴又說:“微臣九死一生,不意今日還能目睹天顏,真是萬幸。”


    趙德基對他的好感更是加深,心想,這人不善言辭,王繼先等都說他忠厚有節操,看來,果真如此。他說:“卿在北地守節不屈,今日歸來,便是社稷之幸,你熟知金國底細,不妨談談。”


    秦檜通過王繼先等,此時已經對皇帝的意圖有所了解,知道他自“陽痿”後,對金更主求和,也不拐彎抹角,就說:“靖康大難時,微臣憑著一腔熱血主戰,被俘後到了金國,才知金國兵馬強壯,全民皆兵。如今,我大宋若貿然用兵,必無勝理。不妨休養生息,待他日國富民強,再圖恢複河山。”


    他這話說得模棱兩可,卻深合趙德基的心意,就說:“朕繼位以來,多次遣使求和,但虜人無禮,屢次羈押。”


    秦檜自然知道宗翰扣押宇文虛中一行之事,就按照金兀術的授意說:“如今金國,宗翰大權在握,不尊狼主,野心勃勃,一心求戰。唯四太子金兀術受了屈壓,一心主和,又得狼主信任,臣愚以為,陛下不如致書四太子,讓四太子和狼主傳達,必然有得。”


    趙德基雖然對金兀術十分厭惡,但秦檜此建議合情合理,就高興說:“既如此,不妨讓淮西大將劉光修書四太子。”


    按照金兀術的意思,是要趙德基親筆,但此時趙德基降低規格,秦檜自然不敢爭取,隻應承下來。


    趙德基說:“朕與卿一見如故,如今正是用人之際,朕今就特授卿為禮部尚書,留朝任職。”


    秦檜喜出望外,也不虛言推辭,跪下謝恩:“陛下厚愛,臣敢不竭盡全力!”


    當秦檜在京城裏接受“蘇武”歸來一般的讚揚和禮遇時,遠在鄂龍鎮的嶽鵬舉和花溶也終於得到消息。


    …………………………………………


    由於花溶身子不能顛簸,嶽鵬舉就在鄂龍鎮外三十裏處選了一處甚是秀麗的地方,尋了一處被荒廢的小木屋,稍加修葺整飭,夫妻二人就在此住下靜養,隻待花溶身子稍好,就啟程去襄陽。


    嶽鵬舉不耐打攪,也不要人服侍,還是張弦堅持,派遣了兩名侍衛煮飯灑掃,兼護衛。這一住下,嶽鵬舉才發現一大好處,這北方邊境小鎮,前麵便是茂盛森林,時有虎熊豹子豺狼等猛獸出沒。他從軍醫口裏得知虎骨熊膽是療傷聖藥,對於內傷來說,功效還勝過一般靈芝,某一天,聽得老虎吼叫,便拿了長槍追去打獵。


    花溶擔心他的安危,但又知勸阻無效,嶽鵬舉第一次出征,獵殺回來一隻小虎,兩名侍衛整治了,吃虎肉,虎骨就遵醫囑給花溶服用。從此,隔三岔五,嶽鵬舉就會去獵一些豹子、熊之類的回來,他武藝高強,力氣又大,很少有落空的時候,很快,花溶就有了又大又舒適的虎皮、熊皮。


    北方天氣,雖然盛夏,夜晚也每多涼意,嶽鵬舉便將虎皮、熊皮鋪在寬大的土炕上,花溶無論坐臥,都很愜意。


    一日,他獵一隻大熊,一個人根本扛不動,隻得剁下熊掌,又割下一部分鮮肉,剝了熊皮,提著回來。跟這種熊搏鬥,他左胸挨了一拳,再也掩飾不住傷口,回來後,花溶見他傷得不輕,又嗔怪又心疼,便不讓他再出去打獵了。


    嶽鵬舉隻不以為然,更不與妻子爭執,見熊掌、虎骨等還能維持一段時間,便也休養幾天,隻等用完了再去。


    每隔半個月,便會有人往鄂龍鎮軍營送來一袋上好的靈芝叫轉交花溶。花溶知必是秦大王所為,但送靈芝的人總是放下就走,不留什麽線索,花溶也無可奈何。某一天,忽然想起秦大王曾說老狼主有什麽“千年靈芝”,擔心這癡漢果真前去盜取,那就是九死一生,心裏便總是惦念著,不敢放心。


    可是,她卻不敢把老狼主的“千年靈芝”說出來,她知嶽鵬舉性子,若是知道了,絕不會坐視,肯定會前去盜取,她不願讓嶽鵬舉涉險,而且,此刻,她也實在離不開嶽鵬舉,無論心理上,身體上都離不開,且不說此去凶險,生怕嶽鵬舉一離開,自己就死了,豈不是天人永隔?因此,她心急如焚,也無可奈何,隻祈禱秦大王快快回海上逍遙,千萬不要因為自己鋌而走險。


    嶽鵬舉見有人定期送來靈芝,他和花溶一樣,都知道是秦大王所為。他雖然痛恨秦大王,也知此人實是世上罕有的一個癡漢,跟花溶糾纏了近十年,有時窮凶極惡,有時又鐵漢柔情,誰也拿不準他某一天,又會成為什麽樣子。他雖然猜測秦大王就在宋金邊境,否則買不到這麽多的上等靈芝,可是秦大王來去如風,誰也沒有辦法燕京、上京滿大街尋人,因此也隻得由他。


    嶽鵬舉在最銳意的時候辭官,他留在鄂龍鎮,天天殺虎屠熊,為的就是治好妻子,此時,別說是秦大王送來的靈芝,哪怕是魔王送來的,隻要能治療妻子,也是歡迎的。他隻安排侍衛替她煎好,按日服用。如此,熊掌虎骨等和靈芝雙管齊下,天長日久,花溶的傷情有了明顯好轉,人也一天比一天精神,甚至還能站起來,慢慢走動幾步了。


    夫妻二人住在小屋裏,有時清粥小菜粗茶淡飯,有時吃虎肉熊肉喝虎骨湯;閑暇時讀書寫字,偶爾心血來潮,也畫畫。嶽鵬舉另一項巨大進步是學會了烹煮茶水。小屋後麵有一眼山泉,泉水冰涼可口,正是煮茶的上等好水,雖然煎茶的茶具,再也沒有昔日應天臨時行宮裏,皇帝賞賜的那種上等鈞窯,但隨便用鐵鍋子煎了,看著沸水咕嘟咕嘟地,也是一種極大的樂趣。每每煎好了,花溶隻淡淡喝上一口,總要樂得哈哈大笑。


    少時流浪,成年後戎馬生涯,嶽鵬舉從來不曾過過這樣安閑的日子,竟覺得如此這般,真是樂趣非凡,一點也不覺得枯燥。


    一日,花溶見他津津有味提筆習字,就問他:“鵬舉,這樣是不是很枯燥?”


    他抬頭看妻子,她盤腿坐在一張粗糙的大椅子上,上麵鋪著虎皮,陽光從樹葉縫隙裏照下來,一點一滴地灑在她的身上,隻見她原本慘白的臉色,慢慢地,恢複了一絲絲紅暈,仰著臉,以手托腮,神情專注,眉眼盈盈,仿佛一卷活的畫卷。


    他有點兒心跳,看著自己的妻子——心跳加速。悄然放下毛筆,走過去,將手搭在椅子上,蹲下,整個將她圈住,微笑起來:“我很喜歡過這種日子,跟你在一起,無論做什麽,我都覺得充滿樂趣。”


    他眼神誠摯,目光溫柔,花溶暗歎一聲,伸手摸摸他胸口的傷,再看看他手上的那些血痕,為了獵虎殺熊,這些日子,他不知大大小小受了多少傷。對於一個從小立誌當將軍的男子來說,要有怎樣的毅力才能放棄自己“宣撫使”的大好從軍生涯,陪著一個殘絕的女子,隱居在這荒無人煙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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