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日子每天都很晴朗,朝陽升起,明媚無暇,仿佛預示著大宋帝國將有新的一個未來。


    這一天上午,帝國冉冉升起的將星嶽鵬舉,率領凱旋大軍,已經來到應天城外十裏的一個駐軍小鎮。


    他將士此次九王爺登基的第一護衛隊。


    嶽鵬舉剛一進城,就見前麵一酒家吵嚷不休,圍滿眾人。


    他走過去一看,很快弄明白,原是這夥人在城裏奸淫擄掠,搶了幾名女子,其中一名就是酒家老板的女兒,被酒家親眷扭住,就欲行凶,已經打傷好幾人。


    嶽鵬舉最痛恨的就是違反軍紀,荼毒百姓,大喝一聲,下令將這十名士兵捆綁起來,厲聲責問說:“你們大膽,可知軍法的罰條?凡是掠取財物,強奸居人婦女者,便當處斬。你們身為王師,其作為又與虜人何異?”


    不料為首的一人竟理直氣壯地回答:“爺爺是劉將軍部下,劉將軍都從未拘管,你是什麽東西?敢惹爺爺?”


    此人正是搶掠的罪魁禍首,嶽鵬舉大怒:“你等不思一粥一食皆百姓供給,不思殺敵,卻縱兵擾民,此等禍害,立刻殺了!”


    手馬上拔劍,將那禍首斬了。其他人戰戰兢兢,再也不敢出一口大氣,被押著一起往駐軍大營而去。


    駐軍大營門口,停滿了車馬。卻是大將劉光率領勤王兵馬趕到,連同妻子侍妾16人,再加上財寶,竟滿載了24車。


    嶽鵬舉剛進去,就見一中等個子的胖子走出來,滿臉紫肉,髯發須黃。正是大將劉光。


    嶽鵬舉見他居然帶了如許財物和女子,心裏早生鄙薄之意,淡淡地見了禮:“劉將軍,嶽鵬舉僭越了。今日上午有十人打家劫舍,侮辱婦人,其中一人不服管教,出言不遜,淩犯太祖的階級法,我已將他斬首,其餘九人則各責軍棍,以儆效尤……”


    大宋軍中專設有階級法,是宋太祖創製,凡是下級違逆上級,可以處以極刑。劉光放縱軍紀,但嶽鵬舉抬出階級法,他倒無言以對,隻能眉頭一皺,吩咐將那九名士兵逐退。


    嶽鵬舉見他如此輕易就將九人放了,心裏很是憤怒,卻不表露出來,劉光哈哈笑道:“嶽老弟,你經驗尚淺,過久了就知道了,治軍之道在於‘縱兵’,唯有平時對將士們放縱,才能在戰時令他們死心塌地的效力……”


    嶽鵬舉生平第一次聽到這種歪論,覺得頭頂的太陽其實很刺眼,這一路所見的大宋的“勤王之師”,其實,基本大同小異,如果靠他們,要徹底驅除金賊,恢複河山,還真是難以想象。


    如此,帝國新帝登基的喜悅也掩飾不住心裏隱隱的不安,仿佛越近應天,越是有不好的預感。


    惟這時,忽然想起姐姐,心裏那麽急切,隻恨不得下一刻,就看到姐姐出現在自己麵前。


    花溶正在校場巡邏,聽得嶽鵬舉大勝回來。


    她歡喜得幾乎要跳起來,跟著眾人迎將出去。嶽鵬舉在人群中見到姐姐,臉上的歡喜藏也藏不住。花溶悄悄向他使了個眼色,他會意,自己此次率領的這支精兵,是目前朝廷最精銳的部隊,也是九王爺最信賴的,此時趕回來,原本是為保護他順利登基的。


    秦大王也遠遠地尾隨花溶跟在人群裏。遙見嶽鵬舉騎在高頭大馬上,神采飛揚,萬眾矚目,這才那麽清晰地意識到——這不是那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子”,而是帝國最閃亮的一顆將星了。


    隱隱瞧見花溶在前麵人群裏揮手,十指芊芊,笑靨如花,臉上完全是少女那種慕戀的溫存。


    他第一次見她這種神情,卻是對著別人,他越看越是氣惱,妒忌、害怕、失望、傷心……手裏緊緊握著大刀,刀柄都開始發燙,嶽鵬舉這小子,膽敢亂倫無禮,非殺了他不可!


    早有副元帥黃潛善傳令各地將領議事,部署九王爺的登基保衛工作。嶽鵬舉被臨時任命為侍衛步軍司公事,掌管城防,統屬1000軍人。嶽鵬舉在人群裏遙望著姐姐,甚至招呼都來不及打一聲,已經領命而去。


    等一切安排停當,已是三更了。


    他這才急匆匆地往花溶房間而去,剛一敲門,門就打開,花溶滿麵笑容,語聲輕柔:“鵬舉,進來吧。”


    他關門,一伸手,就將她摟在懷裏:“姐姐……”


    懷裏傳來的那種溫暖令人一陣心安,甜甜的,仿佛是醉人的春風。她咯咯地輕笑:“鵬舉,你終於回來了。”


    兩人緊緊地摟在一起,他慢慢低頭親吻她的額頭,又親吻一下她的唇。那是一種極其甜美的感覺,她軟綿綿地靠在他的懷裏,天地之間,仿佛隻剩下自己二人,天荒地老,再也不分開了。


    許久,他才柔聲問:“姐姐,這些日子可好?”


    “還好。也沒什麽大事。隻是秦大王到了軍營裏……”


    嶽鵬舉很是意外:“他竟然能在軍營裏呆下去?”


    “來了這麽久,他也不走,唉……”她想起那天被秦大王闖進來,猶心有餘悸。嶽鵬舉見她神色不安,立刻道:“他又欺侮你?我明天就將他趕走。”


    她伏在他懷裏,閉著眼睛:“他有一天晚上闖進來,又出去了。”


    嶽鵬舉急道:“他又傷害你?”


    “這次沒有。不過,我真的不願意見到他。”


    那是姐姐的噩夢,他明白。


    “姐姐,別怕,有我呢。”


    “嗯,我不怕。”她嫣然一笑:“先別管秦大王,他愛在軍營就在軍營,待你出征,我就隨你離開……”


    “姐姐,我再也不能留你一人獨處,那太危險了。”


    “嗯。”她靠在他懷裏,聽他的心跳得那麽強壯有力,所有的不安統統消失了。


    “姐姐,九王爺就要登基了。”


    “是啊。鵬舉,你說,大宋會不會從此真正厲兵秣馬,收複淪陷的國土?”


    嶽鵬舉想起一路的所見所聞,歎一聲:“什麽時候文官不愛錢,武官不怕死,才有希望。”


    花容壓低了聲音:“鵬舉,我也不知道是什麽原因,我總覺得九王爺變了。”


    “怎麽變了?”


    那晚得九王爺承諾,花溶原本以為那100名美女都被放走,沒想到,事後打聽,隻放得少許搶來之人,按照許才之的說法,剩餘的女子是因貪慕富貴,自願留下的。她不知實情如何,隻知道黃潛善不但沒受到任何處分,相反,九王爺貌似很器重他,登基的不少重要文件皆出自他之手。


    甚至前幾天,她在暗處,悄然見到黃潛善伴隨九王爺左右,二人交談,甚是密切,黃潛善,仿佛擁有很大的權利,可以在九王爺的寢宮自由出入。


    花溶隱隱地,很是失望,就將這些事情以及秦大王對九王爺的那番評價都告訴嶽鵬舉了。這些,她內心深處是決不願對其他任何人提的,隻有在嶽鵬舉麵前,才能毫無顧忌。


    她的聲音輕不可聞:“九王爺如果當初發兵劉家寺,也許,尚可以決一死戰。”


    “真如此,也許他就沒有機會登基了!”


    花溶心裏一震。


    “我這一路所見的‘勤王之師’,幾乎都是以‘勤王’為名,實則保存實力,逃亡以保護自己的財產和家眷。金軍離開劉家寺時,不過8萬餘人,而勤王之師有20餘萬,再加上群情激昂的開封三十萬民眾,並不是不可與金軍一戰的!”


    嶽鵬舉十分激憤,花溶這才明白,也許,政治真的比自己想象的更殘酷得多。她忽然想起那天親眼所見的九王爺的悲痛,難道,這些也是假的?


    嶽鵬舉沉思了好一會兒,才道:“也罷,姐姐,我們先盡力而為。”


    “也隻好如此。隻願九王爺保持本色,勵精圖治,大宋那就真正有望了。”


    “但願如此。”


    姐弟倆的心情都很沉重,但對九王爺的期盼以及重逢的喜悅,畢竟超過了心裏的隱憂。花溶微微一笑,理理微微散亂的鬢發:“鵬舉,我煎茶給你喝。”


    “好啊。”


    她微笑著點燃屋子裏一隻小火爐,放了一口小銅鍋子,盛了清水,取了一盤上等龍鳳盤茶,放在旁邊的案幾上,搗、碾、篩,然後將茶末放入沸水,用了一根竹笏輕輕攪拌……


    嶽鵬舉但見她身姿輕盈,姿勢美妙,茶葉的香味慢慢隨著沸水在屋子裏飄蕩,一室的茶香。他自幼孤獨成長,長期軍旅生涯,從未享受過家庭溫暖,如今,第一次有家的感覺,心裏有種迫切的激動和渴望,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她身上,但覺她一舉一動都那麽賞心悅目。


    花溶偶爾抬頭,見他目光如癡如醉,柔聲一笑:“鵬舉,傻啦?”


    “嗬嗬,姐姐,你什麽時候學會煮茶的?”


    “在家裏的時候就會了。我父親教我的。但那時我們喝的都是散茶,遠不如現在的茶葉,這些茶葉是九王爺賞賜的,我一人在家時不耐煩做這些,原就計劃等你回來,煮給你喝……”她柔聲地回答,又給嶽鵬舉講解煮茶的要方,嶽鵬舉見小小一杯茶水,還有如許學問,直聽得津津有味。


    待茶水沸如魚目,花溶就用木勺舀了,盛在鈞窯所產的玫瑰紫茶盞中,正好是一勺水,一盞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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