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溶緊緊握住他的手,手心發涼。自己曾多次發誓,再見秦大王之日,就是你死我活之時,可是,沒想到第一次碰麵就是共同對敵,一場大戰,擒拿金兀術,如今,立刻又要反目相向,雖然有嶽鵬舉在,自己並不怕他,但終究不知該如何應對,隻求遠遠避開,終生不要再見才好。


    秦大王見老婆原來不過咫尺距離,現在居然連麵容都沒看見就又跑了,大急:“丫頭,丫頭……別走啊……”


    一轉眼,唯一的一匹馬已經被嶽鵬舉騎走了;其他的馬,都被金吾將軍帶走,又怎麽追趕得上?


    他顧不得多想,轉身就向最近的一名士兵追去,一刀就砍向他的背心,隻求先奪下一匹馬好追上花溶。


    沒想到用力過猛,一刀下去,馬上的士兵固然倒下,馬也倒下。待他再去追趕其他馬匹時,已經上來的士兵將他團團圍住,大聲喝罵起來……


    秦大王見勢不妙,殺開一角就跑,跑到林邊,遇到接應自己的李興等人,見了他們的馬,也顧不得責罵他們來遲,翻身上去,就往花溶離開的方向追去。


    一路狂奔了七八裏,嶽鵬舉忽然下馬,抱著花溶一跳,用力打了一馬鞭,馬加快速度,得得地狂奔起來,他卻拉著花溶閃進了一棵大樹下。


    果然,過得片刻,秦大王率眾已經追了上去。


    待得馬蹄聲遠去,花溶才鬆一口氣,抬起頭,發現自己靠在嶽鵬舉懷裏,汗濕了全身。


    她有點不好意思地站正身子,低低道:“鵬舉,謝謝你。”


    “姐……”嶽鵬舉不知道說什麽好,隻憨憨地笑一聲,脫下自己的衣服給她披上:“小心著涼。”


    身上的衣服傳來年輕男子那種特有的味道,但是,嶽鵬舉跟其他人不同,多了一份幹淨和清新的味道,她心裏一暖,柔聲道:“我們先去道觀。”


    “好的。”


    惡戰一夜,又加上被秦大王一陣驚嚇,她走幾步,隻覺得雙腿發軟,頭暈目眩。


    嶽鵬舉上前一步拉住她的手:“姐姐,你怎麽啦?”


    她幾乎哽咽起來:“今天都是可怕的事情……”


    嶽鵬舉微笑起來:“姐姐,不要怕。秦大王再找上來,就跟他講個清楚,我絕不會讓他再傷害你的。”


    “跟他這種人,根本講不清楚道理……”


    想想,秦大王這麽多年一路不停地找,如今,經曆了千山萬水,找到了,知道了自己的下落,他怎麽可能三言兩語就放棄?


    嶽鵬舉親眼見過秦大王對她的淩虐,知道她對那段過往視為噩夢,更用力一點抓住她的手:“姐姐,有我呢!秦大王再糾纏不休,我就把他打走。”


    花溶聽得他堅定的語氣,雖在難過中,也忍不住笑起來,反手抓住那雙有力的大手:“嗯,鵬舉,我今後一直跟著你,就不會害怕了。”


    她這話是隨意說的,嶽鵬舉聽來卻是心裏一震,就好像有人在心上滿滿地澆灌了一盅蜜糖,從頭甜到腳,突地伸手,背起她就走:“姐姐,我背你。”


    花溶軟軟地伏在他的身上,冬日的晚風呼呼地刮在耳邊,卻一點也不再覺得寒冷,心裏有種淡淡的情愫,竟是生平也不曾有過的:


    眼前的男子,再也不是當初小島上的柔弱少年。他比自己強壯有力何止百倍?這一生,得他保護照顧,該是何等幸福之事?


    “姐姐,郭真人的‘六甲法’完全是江湖術士的騙局,結局可以預料。不過,如果順利引導民心,打一場開封保衛戰,金軍不一定就能破城。隻看現在的當權者敢不敢主戰……”


    “那個狗皇帝,我見過的,奇蠢無比,不敢主戰的。”她拿出那塊皇帝賞賜的玉佩,“我有這個東西,隻求能在約定地點帶走王妃母子,否則,城破之日,她們無一人能逃脫……”


    “好,我們明天先去見王妃母子。”


    花溶有點驚疑:“唉,也不知道王妃母子能不能出來,或者說,她會不會帶小王子出來……”


    “姐姐,你不是跟她約好的麽?”


    “我跟王妃隻見一麵,她性子很是多疑,我生怕她臨時有什麽變故,而且,最主要的是,她長期在深閨,並不真正相信金人立刻就會打進來,所以,我怕她一猶豫,明天錯過機會就再也出不去了……”


    “我們盡力而為就是了。”


    事實上,花溶的擔心並非多餘。二人當夜回到道觀,許才之見了嶽鵬舉大喜多一個幫手,三人商議一陣,他去東華門,買通了侍衛,帶了小王子到約定的地點跟二人匯合,即刻出京。五更,許才之出門,姐弟二人回到房間略微休息了一會兒,待得天色大亮,就往城裏而去。


    這一次,二人精心喬裝了一番,嶽鵬舉扮個大胡子,花溶臉上也塗抹了一層黃蠟,病怏怏的,完全是開封城裏的讀書人模樣。


    二人來到南門的一座酒樓,這酒樓不大不小,在熙熙攘攘的人群裏很不起眼,正是和許才之約定的地點。


    到了午時,仍舊無人來應,花溶再也坐不住了,不停東張西望。


    嶽鵬舉也暗道不好,這種事情,絕非兒戲,豈能一再拖延?


    因為驚惶,小飯館裏已經沒有多少菜肴,大家都談論著到底是和還是戰的問題,稍有門路的人,已經外逃不少。


    二人要了幾角果子,茶博士一邊摻茶一邊和客人談論天下事,一個個都說,皇帝要“和”,打不起來的。


    花溶聽得很是鬱悶,嶽鵬舉見她這幾天頻頻遇險,又擔心著秦大王隨時找上門,臉色很是不好,給她夾了兩味果子,低聲道:“如果情勢不妙,我們就先出城。”


    花溶點點頭,二人無權無兵的小民百姓,如果等不到王妃母子,也隻好如此了。


    “鵬舉,如果救不出人,我真不知如何麵對九王爺。”


    嶽鵬舉長歎一聲:“國殤如此,誰也沒有辦法。”


    他忽地來了豪氣:“姐姐,我一定不會放棄努力,我就不信這天下有骨氣的能人都死絕了,如果有了用武之地,一定要將金兵永遠趕出大宋國土。”


    “隻有指望九王爺了。目前,皇室子弟,就他一人在外,希望他能逃脫這場劫難。”她看嶽鵬舉眉目之間,是那種罕見的英武堅毅之氣,微微開心,柔聲道,“鵬舉,你知兵善戰,武藝高強,總會有機會崛起的。”


    “嗬嗬,我現在隻做兩件事,一是尋找機會再上戰場,二是保護姐姐。”


    “行,無論你去哪裏,我都跟著你。”


    嶽鵬舉想起什麽似的,又從懷裏摸出一樣東西,卻是一隻綠色的手鐲,是某一次戰爭的戰利品,他覺得蠻好看,就帶在身邊,見了花溶,一直都在廝殺,也忘了給她,現在想起,才遞過去:“姐姐,給你。”


    花溶接過去一看,在手腕上一套,又飛速取下來。嫣然一笑,從懷裏摸出一支釵來,一起放了,又重新揣回去。


    嶽鵬舉見她竟然隨身帶著自己給的東西,心裏大是感動:“姐姐,你都留著啊?”


    “你送我的東西,我怎麽會不留著呢?嗬嗬。”


    嶽鵬舉但見她一笑之下,眼放光華,雖然臉上塗了一層遮顏的黃蠟,也掩飾不住那種天然的嫵媚,饒是在這樣不安的局勢下,心裏也怦怦直跳,仿佛第一次看到花開的少年。


    他低了聲音:“姐姐,我以後都會好好照顧你的。”


    兩人目光交接,花溶生平第一次見到一個男人如此情真意切,脈脈熱烈地看自己,臉上驀地發燙,隻一味吃他夾給自己的果子,心裏如一頭小鹿在跳躍。


    兩人等到太陽西斜,再也等不下去了,正要出門,卻見一人匆匆而來,正是許才之。三人擦身而過,許才之打了個暗哨,二人會意,跟在他身邊來到一個僻靜之地。


    花溶急忙道:“小王子呢?”


    許才之長歎一聲:“娘娘不肯讓他走。”


    “為什麽?”


    “王妃說,韋娘娘忠於官家,她們也對九王爺有信心,相信他能率人抵擋金兵,所以,不讓小王子離開皇宮……”


    韋娘娘就是九王爺的生母。她才貌中等,並不受寵,還是因為一個受寵的姐妹記起貧賤時約定,向皇帝力薦,她才得到一次侍寢機會,就這一次,她就懷孕生下皇子。但是,皇帝有幾十名公主、王子,她即便生下兒子,也沒能封妃,直到兒子被派外出率兵抗敵,才勉強母憑子貴,被封了個“賢妃”。


    一路上,許才之對花溶詳細提過九王爺的身世,花溶當下才分外奇怪,這對王妃婆媳到底在想什麽?這個時候,她們以為呆在宮裏,誰能保護得了他們的安全?


    此刻,能走一個算一個,為什麽非要湊合著一起往死裏等?


    她受九王爺救命之恩,幾番思量要報答他,急忙道:“我再進宮去勸勸娘娘……”


    “娘娘說不必了,皇上派人照顧著她們母子……”


    花溶還要再說,嶽鵬舉忽道:“姐姐,他們肯定是被軟禁起來了,進去也沒用。”


    許才之垂下頭,低聲道:“所有王子、公主都被下令呆在各自府邸,不許任何人外出……二位,京城即將不保,我無能為力,隻能立刻回去保護王爺……”


    花溶這才明白,王妃母子不是冠冕堂皇,而是根本就走不了了。那個該死的狗皇帝,對自己兒子手中的兵權也不放心,竟然是要死大家就死在一起的想法。


    許才之神色很是不好:“二位是隨我回相州大營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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