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遠地,就見花溶等在門口,正在張望。


    心裏無由地,覺得溫暖,大步跑過去:“姐姐……”


    花溶柔聲道:“今晚九王爺設宴,派人請我們早點去。你回來了,我們這就走吧。”


    嶽鵬舉聽得這話,沒有做聲,他對九王爺的什麽宴會早已沒有絲毫興趣,隻默默地隨姐姐往前走。他見姐姐已經換了一身衣服,外麵是普通男子甲裝,裏麵一件青色的衫子,那麽普通的衣服穿在身上,卻特別好看,透出一股女性的英氣和嫵媚,微笑的時候,嘴唇那麽柔軟;看人時,眼裏那種熱情溫存的色彩,幾令人莫可逼視。


    他心裏跳得咚咚的,花溶笑著拉他一下:“走吧,別讓九王爺久等了。”


    他跟在她身邊,仿佛要去參加一場鴻門宴。


    宴客地點不在大營,而在九王爺的偏廳。明顯經過了一番布置,看起來很是雅致。客人隻得姐弟二人,許才之守在一邊,態度甚是恭敬友善。今日遇到嶽鵬舉後,他回來報告九王爺,說嶽鵬舉並無意見,要姐姐自己做主。九王爺很是開心,本來,他也意不在征求嶽鵬舉的意見,隻側麵探聽花溶的想法而已。所以,對於這個回答,非常滿意。


    九王爺上首坐了,姐弟敬陪兩側。來軍營這麽久,花溶還是第一次和九王爺一起吃飯,又見宴請的客人隻得自己二人,姐弟倆都覺得有點不安。


    九王爺笑道:“我們認識多年,但從未這樣聚在一起,今天好不容易有這個機會,一定要痛飲一番。”


    “謝王爺。”


    “不用客氣,本王拿你們姐弟一直當朋友相待,大家盡情暢飲便是。”


    自己姐弟布衣出身,受到王爺此番款待,本該開心,但二人均覺得很不自在。九王爺勸了一會兒酒,三人喝了幾倍,花溶就不再喝了,然後,九王爺又殷勤地布菜,這令花溶更是不知所措,隻一味地吃。


    好不容易宴畢,九王爺搬出一張焦尾琴,“姑娘可懂琴音?”


    “花溶於音律並不精通,不敢獻醜。”


    九王爺笑著點點頭,自己先撫了一曲,但聽得高山流水,美妙異常,花溶心道,這九王爺的確也算得人中龍鳳,在眾王子中,不但書法、琴藝高妙,武功也突出,可謂皇家子第一人了。


    “獨奏甚是無趣,煩請姑娘彈一曲,小王也做個聽眾。”


    花溶沒法,她幼時雖也得父親教習曲子,但並未專注於此,隻勉強彈了一曲,九王爺是音律行家,聽得這琴雖非第一流,但彈琴的人情感真摯,頗能動人。想這女子,文武全才,還能妙解音律,再看她低首彈琴,素手芊芊,越看越是覺得美麗動人,不禁在一邊擊節合奏,很是陶醉。


    一曲終了,他長歎一聲:“要是沒有戰爭了,紅袖添香,素手彈琴,這是多麽美妙的事情?”


    嶽鵬舉不經意間看去,隻見他看著姐姐的目光熱辣辣的。盡管他長期戎馬生涯,不解情事,但九王爺的目光實在太過熾烈,而且這番話,也說得再明顯不過了。


    再看花溶,花溶並不對視九王爺的目光,隻將手舉到額頭,很恭敬地行一禮:“多謝九王爺賜飯,時候已經不早,花溶告退。”


    九王爺待要再留,但見她亮若晨星的眸子柔和又堅定,這一眼,饒是生平閱女無數,也忍不住動容,竟不忍違背她的意思,柔聲道:“你們早點回去歇息,這些日子也累著你了。”然後又吩咐許才之,“把父皇賞賜下來的鮮果,給花小姐姐弟送一斛過去。”


    “謝王爺。”


    他一直送姐弟倆出大門,見那遠去的背影,雖著青衣,但嫋娜中自有一段風流。許才之見二人遠去,上前道:“王爺,嶽鵬舉是她唯一親人了,今日也算告知了婚約。不如趁他在,盡快送上聘禮,近日就把事情辦了吧。”


    九王爺嗬嗬大笑:“花溶甚得本王心意,軍中草率,也不願委屈了她,你好生準備一下,得備足側妃的禮儀,讓她知道本王的一片心意。”


    “是,王爺英明。”


    嶽鵬舉先送花溶回去。花溶給他倒一杯茶,見他滿臉通紅,有點奇怪:“鵬舉,你怎麽啦?”


    他這才鼓足了勇氣:“今天我見到許才之,他說九王爺想納姐姐為側妃……”


    花溶的臉也漲得通紅,囁嚅著,說不出話來,原來,九王爺今晚的宴請,是變相的相親,知會了自己家人後,就這樣“定”下了?


    “姐姐,你會嫁給九王爺麽?”


    “不,我一點也不願意。我不會嫁給他的。”


    嶽鵬舉摸摸頭,忽然笑起來,那麽爽朗,愉悅,仿佛聽到了一件天大的喜事,情不自禁地,幾乎要跳起來。


    花溶見他興高采烈,很是奇怪。自他成年後,自己見到他起,就很是少年老成,端莊持重,不苟言笑,完全變成了一個穩重成熟的青年男子了,此刻,怎麽如此反常?


    “鵬舉,怎麽啦?”


    歡喜的大笑變成了微笑,他冷靜地看著花溶:“姐姐,既然你不願意,那就離開相州吧。”


    花溶歎息一聲:“我能去哪裏呢?”


    “跟我走。”


    她一怔。第一次聽一個男子說“跟我走!”,那麽堅定有力的語氣。


    “姐姐,我們先離開這裏,我會找地方安頓你的,絕不讓你再經受顛沛流離。”


    她笑起來,非常開心,仿佛有一縷明亮的陽光照進了心靈,渾身沐浴在春日一般的芬芳裏,前途一片光明。


    嶽鵬舉緊張地看著她,也不知她為什麽那麽開心,更不知她心裏是什麽決定,仿佛自己講了不該講的話,手心都浸出汗來。


    “姐姐……”


    “好,鵬舉,我跟你走。天涯海角,我們姐弟在一起,才有家的感覺。這相州,我也的確呆不下去了,整天在這裏無所事事,又幫不了九王爺什麽,更別提報答他了,徒增加他的煩惱而已。我早就在想,不如換一個環境,也許能做點什麽。再說,魯大哥也曾邀請我去他的家鄉,給我留了地址,至少生活無憂。”


    嶽鵬舉喜出望外,搓搓雙手:“真是太好了。這兩天,我都外出在找秦大王的下落,可是,一直都打聽不到確切消息。我正怕自己走了,他找你麻煩。現在可好,我也不怕他再找上你了……”


    她心裏一酸,還以為他這幾天是在外出尋友交際之類的,原來是去找秦大王,想離開之前,幫自己把一切麻煩都解決掉。


    第一次切身體會到一個男人對自己的關切,那和魯達的關切不一樣,更細致入微,心靈相通。


    她笑起來,將油燈撥亮一點:“鵬舉,我明天就去向九王爺辭行,跟你一起走。”


    “姐姐,我去替你說吧。”


    “好的,我們一起去。”


    因為做了決定,這一夜,花溶睡得格外香甜,迷糊中,覺得自己來到了一片鳥語花香的遼闊的草原,快馬馳騁,無憂無慮……


    自從家遭巨變後,她從未有過如此輕鬆的一晚,好像自己的未來,有了最堅實的依靠。


    月涼如水,一群巡邏的軍人正在換班。


    三個人走進來,其中一個身材非常高大,穿鎧甲,拿長槍。


    輪換的一名軍官見他很是陌生,心下生疑:“你是誰?”


    旁邊的一位同伴趕緊替他回答:“他是新來的。”


    最近,大營四處招募兵丁,來了許多新的遊勇,軍官見兩位熟識的軍人都跟他熟稔的樣子,不虞有他,放心地走了。


    他一走,秦大王啐了一口,拿了長槍,四處張望,花溶,她在哪一棟院子裏?


    秦大王原本是重金賄賂了九王爺帳下的一名侍衛打聽情況,但李興斡旋多時,得到的消息是,今晚九王爺會宴請嶽鵬舉和花溶,無論如何,都沒法將花溶誆騙出來,更何況,他擔心九王爺追查起來,所以一再推諉,要秦大王再等等,找最好的時間。


    秦大王但知花溶就在自己眼皮底下,心似貓爪,哪裏還忍得下去?也顧不得龍潭虎穴,喬裝了一番,被買通的侍衛帶入了新兵營。


    本朝太祖時代開始,由國家庫存一筆錢,一年一年累積下來,不許動用,積累成豐裕的國庫,就是希望有朝一日,千金散盡,招募勇士,將遼國占領的北方大片土地,尤其是燕雲十六州奪回來。沒想到,遼國契丹尚未滅亡,金人崛起,來勢更加凶猛,朝廷募兵都來不及,隻一路地招募散兵遊勇,市井流氓,發配罪犯等衝入軍隊。


    因此,秦大王很輕易地就混了進來。軍營裏成百上千的新兵,本來誰也不會注意到他,但他身材特別高大魁梧,似有萬斤力氣,所以不敢白天出現,惹人耳目。


    他拿了長槍,一個勁地四處張望,往偏僻地方走,同一組的一個人喝道:“不許去,那裏是禁地。”


    “什麽禁地?”


    “那是王爺的營帳。”


    他恨不得立刻去將那個勞什子王爺揪出來,卻強行耐著性子,直罵,那丫頭,究竟住在那一棟?


    東方的天空已經露出第一絲曙光,再有一炷香時間,就要輪班了,天亮之後,秦大王就呆不下去了。他心裏異常著急,一入寶山卻空手而歸,一想起就要噴血。


    遠遠地,傳來“嗖”的一聲,他道:“不好,有情況。”


    還是那個喝斥他的人,又道:“少見多怪,這是晨練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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