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不得苛待,隻不過因著我並無實權在身,也沒人搭理我罷了。”慕容鈺淡淡說道。倒也沒說出什麽冠冕堂皇的話來。


    皇上打量著他坦然淡定的神情,又見他問答之間並無隱瞞虛話,不由得竟想起來一人。似乎,那個鳳氏也是這般性情。皇上心中一動,緩緩說道:“你和那個鳳氏,倒是一般性情。”


    慕容鈺便答道:“我們夫妻一體,自然是夫唱婦隨,都是一般模樣的人了。”


    “朕怎麽不知道,你們何時竟然夫妻一體了?”皇上聞言,臉色微微沉了下來。


    慕容鈺直接道:“今日皇弟求見,便是為了此事。請求皇兄賜婚,讓鳳氏過了明路,實打實成為鈺王妃。”


    皇上的麵上瞧不出異樣情緒,蒼老的手指敲打著書案,說道:“那鳳氏隻不過是一名尋常婦人罷了,怎麽配得上皇室宗婦的身份?”


    慕容鈺的臉上這才露出一絲不服氣來,似乎是不知不覺便揚高了聲音:“鳳氏生得貌美,與皇弟十分有緣,性格上又合得來,且為皇弟生下一子,皇弟實打實是敬慕她的。又則,鳳氏腹有才華,又有行商的本事,說句不體麵的話,皇弟娶了她,日後是有好日子過的。”


    皇上聽了這話,也不知是氣是笑:“你堂堂一個王爺,竟要靠著婦人過活麽?”


    慕容鈺又道:“皇弟身無功名,又無實權,對俗物經濟不通,若隻靠著份內的供給,也隻不過是吃穿不愁罷了。再想弄些稀奇好玩的,或者新鮮有趣的,卻是沒門路也沒銀子了。”


    “你這是指責朕忽視你了?”皇上陰沉沉地問道。


    慕容鈺則答道:“皇兄不喜歡我,那是大家都看得出來的,我雖然不知道因由,但是也不敢凡事來尋皇兄做主。也隻有這一件,請皇兄讓我娶了心儀的女子罷。”


    慕容鈺今日麵見皇帝,一言一行,都有一股奇怪卻不詭異的耿直。這原是慕容鈺從鳳瑤的身上學來的,原是這類耿直之人,最不易被人所惦記。偏偏皇上疑心病重,慕容鈺便不吝將話語說得直白又粗俗,毫無技巧。


    誠然,這一番不怎麽好聽,但是卻無比務實的粗話,竟讓皇上不知不覺淡去疑心。雖然仍舊冷沉著臉,卻是因為鳳瑤的身份了:“既然你如此中意那鳳氏,朕便許她一個側妃之位,總歸她與你生有一子。至於正妃之位,她是配不上的。”


    又見慕容鈺還想說什麽,皇上揮了揮手,按下他的話頭,又道:“你不必再說。你不是稀罕鳳氏的行商本事,又想有實權麽?朕便將鳳氏給你做側妃,再給你擇一門有實權的嶽家,你看如何?”


    慕容鈺低下眼睛,說道:“我答應過鳳氏,要娶她為妃的。”


    皇上眯了眯眼睛:“鳳氏倒也有些本事,哄得你開開心心,又哄得朕的熙兒一心向著她。”


    “皇兄,其實……”慕容鈺麵露猶豫之色,踟躕著道:“鳳氏,不久前倒與皇弟說過,她原是官家貴女。農婦的身份,隻是她養父母給她的。”


    “哦?”皇上挑了挑眉頭,“那她可找著生身父母了?”


    慕容鈺又有些猶豫,抬頭看了一眼皇上,又猶豫地低下去:“她曾經提起,仿佛是鳳太傅府上的嫡長女。”


    “哢!”皇上手中正在把玩一隻筆杆,聞言手下一用力,竟然硬生生折斷了,臉上露出一絲不可置信,問道:“你說得是真的?”


    慕容鈺仿佛沒料到皇上竟如此震驚,麵上也露出一絲驚訝來,想了想答道:“鳳氏進京之前,曾經與我提起過。後來她進了禦衣局,皇弟再不曾見過她,也不知她找上太傅府沒有。”


    皇上的神情有些恍惚,竟猜不出他在想什麽。


    慕容鈺試探地道:“倘若鳳氏果真是太傅之女,皇兄可否將她許配給我?”


    半晌,皇上才回過神來,神情有些說不出來的意味:“倘若如此,便是朕不想答應,也不得不答應了。”


    鳳太傅是功臣,也曾經是權臣。如今雖然隱退了,然而門生故舊不少,在朝堂上也算是有著一番話語權的。假使鳳太傅知道自己有個女兒,沒名沒分就跟別的男人生了孩子,怕是不願意的。屆時,鳳太傅邀功以挾,向皇上請旨,皇上還真不能不答應。


    皇上淡淡打量著慕容鈺,隻見這個皇弟生得俊雅靈秀,端的是一副好相貌。雖則低眉垂眼,一派恭順隨性的模樣,皇上卻不會當真就信了。因而笑了一笑,隻道:“我記得鳳氏曾經是跟沈雲誌有些瓜葛的,這樣沒名沒分就跟你生了孩子,於女子聲名貞潔上來講,卻是不好。料來鳳太傅知道了,也要不認這個女兒的。”


    慕容鈺聽罷,麵上怔怔起來:“竟是,皇弟害了她麽?”


    “不過,朕隻有你這一個皇弟,既然你今日求到朕的麵前,朕也不好全然給你拒了。”皇上話鋒一轉,又格外和藹地說道:“你的年紀,也隻比朕的兒子大上兩歲,朕實在不忍叫你難過。不然如此,鳳氏由熙兒作保,如今已經進入禦衣局當差。倘若明年的四國來朝,她能夠奪得桂冠,朕便當日冊封於她。如何?”


    慕容鈺有些猶豫。


    皇上便笑著又道:“你不是說,鳳氏腹有才華,極有行商之才?想來此事是不成問題的。好了,你回去吧,朕等你們的好消息。”


    說罷,皇帝擺了擺手,重新拿起一隻筆,低頭又批閱起奏折來。


    慕容鈺隻好告退:“多謝皇兄。”


    禦衣局,鳳瑤正在招待慕容熙兒。


    “阿瑤,明日我便走了。”慕容熙兒今日穿得一身勁裝,袖口紮緊,隻露出一雙玉白的手,行動之間極其利落幹淨。站在鳳瑤麵前,拱手行了一禮:“多謝阿瑤惦記我,鼓勵我,才叫我拿得這個機會。”


    說的正是兩日前,慕容熙兒終於求得皇上同意,允她去京西大營,就任副都統一職。


    若無鳳瑤送信,又無慕容鈺的忍讓,必然是落不到慕容熙兒手中的。故此,將東西收拾完畢後,慕容熙兒便在出發前一天,向鳳瑤道謝並辭行。


    “值得什麽?”鳳瑤笑著扶她起來,牽著她的手到床邊坐下,又打趣她道:“不過,倘若你真心感謝我,便混得好一些,指不定日後我便投奔你去呢?”


    “好。”慕容熙兒點頭笑道,因是在鳳瑤跟前,也不怕說大話:“等我混成了將軍,再聘用你做軍師。”


    鳳瑤自是無不可,便拱手一揖,調笑道:“既如此,下官先在這裏請將軍多多關照了。”


    “阿瑤,你好促狹。”慕容熙兒便笑倒在了鳳瑤的懷裏。


    兩人笑了一陣,才漸漸止歇。慕容熙兒伸手環抱住鳳瑤的腰,喃喃道:“阿瑤,謝謝你。”


    天知道,如果沒有遇見鳳瑤,她如今會是什麽情形。天知道,如果鳳瑤啟蒙了她,卻不帶著她走,她該是多麽茫然無助。可是,上天待她是優厚的。賜給她公主之身,賜給她鳳瑤,叫她終於尋到自己的路,並且生有無盡勇氣去拚。


    “別急著謝我。我且問你,那軍營裏的男兒,多是血性蠻橫,你可想好怎麽收服他們了?”鳳瑤問道。


    慕容熙兒搖頭:“不曾。”她從前自負讀過許多書,然而直到臨上場了,才發現讀的書畢竟是少了。一想到獨自一人麵對幾千驍勇善戰的男兒,慕容熙兒便覺著頭痛。


    “幸好,我騎術還不錯。說不得,到時先就騎術上,叫他們心服口服。”慕容熙兒想了想說道。


    鳳瑤摸了摸她的頭發,說道:“我相信你,一定會邁過這一關的。”頓了頓,忽然神情一肅,湊到慕容熙兒的耳邊,壓低聲音說道:“以你的天分,馴服他們原是容易。隻不過,若叫他們成為你忠心不二的私兵,你心中可有數了?”


    這一番言語,無異於挑戰皇權了,直聽得慕容熙兒心中一抖,臉色都有些發白了:“阿瑤,你的意思是?”


    “我瞧著你是個心氣高的,日後做一個女將軍並不在話下。屆時,你難道就一直帶兵,守衛玄京城,再不問其他事了麽?”鳳瑤低聲說道。


    “你是皇家公主,身份優越,許多俗世束縛對你而言並無太大作用。但是,日後你的女兒、孫女呢?她們的身份比你又低了,屆時你護得住她們嗎?或者,等咱們都老了,你護得住她們一生一世嗎?”鳳瑤一聲比一聲嚴肅起來,“那麽多的好孩子,難道就因為女子身份,便要白白受這些束縛嗎?”


    慕容熙兒聽得不由愣住了。


    “這原是我的私心。我希望你有私兵,有別人動不了的底牌,這樣你的腰杆子硬,不論是你做些什麽,還是在後麵支持著我做些什麽,都是便宜的。”鳳瑤低聲說道,“我所想做的,原是為天下女子謀福利。叫她們上得起學,念得起書,如男兒一般拋頭露麵做事也無人詬病,甚至女子可參加科舉考試,與男兒一般實現夢想。”


    慕容熙兒聽得呆住了,隻覺得心中砰砰直跳,仿佛前進的道路上,又打開了一條直通光明的大門。


    “阿瑤,是不是,到那時尋常女子也可以參軍?”慕容熙兒的聲音都有些哆嗦,“我可以,組織一隊娘子軍?”


    鳳瑤點了點頭,手下輕撫著她的長發,輕聲說道:“女子就比不得男人麽?仔細說來,男子能夠做的事情,女子也能做。而女子能做的事情,男子反而不一定能做。比如孕育後代,便是上天賦予女子的權利。如此說來,憑什麽女子的地位竟比男子低下呢?”


    慕容熙兒聽得手指頭都顫抖起來,她抬起眼睛,看向鳳瑤的目光有些崇拜和敬慕:“阿瑤,我都聽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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