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子瑜的院子裏,鳳夫人慵懶地躺在外間,任由貼身大丫鬟蕊兒給她捶著腿。


    鳳子瑜吃過藥,此刻已經睡去了。自從昨晚被送回來後,鳳子瑜一來身上疼痛,二來心裏不能接受已經殘廢了的事實,故而精神狀態很不好。鳳夫人便叫太醫開了令人困頓的藥,摻在鳳子瑜的湯藥裏頭,叫他常常睡著。


    “敢在我頭上作威作福,哼!”忽然,鳳夫人冷哼一聲道。


    大丫鬟蕊兒的動作頓了一下,隨即嬌媚的聲音討好地說道:“咱們府裏一向是夫人在打理的,大人實在不該插手的。”


    說得卻是方才,鳳大管家來要幾個下人的身契的事。


    對於這件事,鳳夫人很不滿,那個裝聾作啞了十幾年的老東西,怎麽忽然精明起來了?句句拿話堵她,什麽“今兒是大小姐回來的日子,那幾個刁仆衝撞了大小姐”,什麽“大人說,叫夫人把身契拿來”。


    當她聽不出來呢?老東西,先是告誡她不要和自己女兒不對付,沒得惹人疑心,後是敲打她,鳳太傅才是這個太傅府的主人。故此,鳳夫人雖然不高興,卻不得不把那幾個下人的身契交了出去。


    哼,交便交了,也算是給那個便宜女兒一個麵子。可是,再叫她去參加什麽接風宴,她才懶怠去。


    不知道為什麽,一想到鳳瑤的那張與她相似五六分,但是冰冷中透著譏諷的臉,鳳夫人便心裏不舒服。


    誰知,不過多久,鳳太傅便尋了來。剛進院子,便大聲斥道:“你非要如此戳瑤兒的心,是麽?”


    “吵什麽?瑜兒睡了!”鳳夫人瞪了鳳太傅一眼,又指了指屋裏頭。


    鳳太傅氣得不得了,聲音不降反升:“瑤兒是你的親生女兒,你如此落她的臉麵,叫府裏下人如何做想?”


    鳳夫人便冷冷笑起來:“她明知瑜兒是我的心頭肉,卻把瑜兒打殘了,可曾顧忌過我?”


    鳳太傅氣得不得了,張口剛要說,忽然隻聽身後響起一個清冷的聲音:“我並不曾顧忌過你。”


    “瑤兒?”鳳太傅愕然轉身,看著走進來的鳳瑤:“你怎麽過來了?”隨後,又看見了跟在鳳瑤的後頭,走進來的鳳蔚然。不由得皺了皺眉,對鳳蔚然道:“蔚然,你回去。”有些話,還是不叫鳳蔚然知道為好。


    鳳蔚然抿了抿唇,走到鳳瑤的身後,堅定地道:“我跟著姐姐。”


    “哎喲,可是抱上一個靠山了。”鳳夫人的目光在鳳蔚然的身上掃了一眼,諷刺地道。


    鳳蔚然臉色一白,卻是抿唇不吭聲,隻是站在鳳瑤的身後。


    “乖,蔚然,你先回去。”鳳瑤略轉過身,輕聲說道:“你的心意我領了。我應付得來,你不必擔心我。”說著,對她眨了眨眼。


    鳳蔚然才想起來,鳳瑤在皇上的麵前也沒吃過虧,因而心中一鬆。又見鳳太傅也不讚同她留在這裏,想了想,便對鳳瑤投以一個鼓勵又支持的目光,轉身走了。


    留下來的人,便隻剩下鳳太傅、鳳夫人和鳳瑤了。還有一個站在遠處,低頭垂首的大丫鬟蕊兒,以及屋裏頭據說已經睡著了的鳳子瑜。


    “你們父女二人來此,竟是要做什麽?”鳳夫人懶懶地躺在貴妃榻上,瞧也不瞧兩人。


    鳳瑤快一步,搶了鳳太傅的話頭:“我是來喊爹吃飯的,叫他不要跟無所謂的人計較。”


    鳳夫人聽罷,心裏又湧出一股不舒服來。她冷冷地抬眼,打量著鳳瑤道:“既然如此,你們快些離了吧。”


    明明是她的女兒,為何不來奉承她?鳳夫人心中想道,假使鳳瑤百般討好奉承,說不定她就不情不願地隨他們去了。可是,這個丫頭,居然如此擰強,令鳳夫人更加不喜起來。


    鳳瑤神色平平,半點氣憤都沒有,隻是挽住鳳太傅的手臂,仿佛當真隻是來叫鳳太傅去吃飯的:“爹,快回去吧,那一桌子飯菜都快涼了,咱們快些去吃吧。”


    “不行!”鳳太傅這次很堅決,神情憤怒地看向鳳夫人道:“瑤兒今日回府,你不去迎接,我不說什麽了。可是瑜兒養的幾條畜生毀了瑤兒的院子,你這個當娘的,總該有一聲慰問吧?你不僅沒有,反而連接風宴也不參加,你的心竟是石頭做的麽?”


    鳳夫人聽得這一番話,愈發來氣,抬眼冷笑道:“打狗還要看主人呢!她打斷那幾隻小畜生的腿,可曾想過那幾隻狗的主人?”


    說到這裏,有些厭惡地看了一眼鳳瑤:“好巧不巧,那幾隻小畜生全都傷了左前腿,與瑜兒一般,都是左腿。難道她不是故意的?這是嫌瑜兒隻生了兩條腿,還沒打夠才拿畜生出氣呢?”“我的確是故意的。”誰知,鳳瑤竟神色平平地點了點頭,仿佛此刻從她口中說出來的話,隻是再尋常也不過。


    “有什麽樣的主人,就有什麽樣的狗。鳳子瑜品行不端,他養的畜生也十分不知禮。我也不好厚此薄彼,索性一道兒都打斷腿。”鳳瑤淡淡地道。


    這一席話,隻將鳳夫人氣得噎倒。


    偏偏鳳瑤接著又道:“夫人不必擔憂那幾隻畜生,這類犬物,最是易痊愈的。不見尋常人家,倘若有人斷了腿,都買來狗骨頭熬來吃湯嗎?不出兩三個月,那幾隻畜生便全都能健壯如初地四處跑跳了。”


    “夫人與其擔心這幾隻畜生,倒不如擔心一下鳳子瑜,他到底比不得那些畜生好養活,隻怕那條腿是痊愈不了了。”鳳瑤微微一笑,極是真誠地道。


    “好,好,果然是你!”鳳夫人再顧不得鳳瑤的話裏有幾個意思,猛地從榻上站起來,神情凶狠地指著鳳瑤道:“果真是你打斷瑜兒的腿?”


    “必不是瑤兒所為!”鳳太傅再見不得鳳夫人滿臉凶色,隻覺得如一把把鋼針在紮著他的心。他的女兒,他貼心懂事的好女兒,憑什麽要遭受這樣難堪的指責?


    “哪怕是瑤兒所為,也必是因為鳳子瑜不幹好事,惹怒了瑤兒才會如此!”鳳太傅思及鳳瑤對鳳蔚然的一派親近,竟是還沒見麵便問及鳳蔚然的身量喜好,送了鳳蔚然喜歡得不得了的禮物,因而更加一心認定鳳瑤是友善兄弟姐妹的好孩子。


    鳳夫人聽得愈發來氣,轉動著冰冷刻薄的眼神,睃了鳳瑤一眼:“你倒真是我的好女兒,二十年來不曾孝敬過我一日便罷了,一回來便這樣來戳我的心窩子。你的哥哥竟是多麽風趣雅致的人兒,被你不分青紅皂白打殘了腿,又被你們父女這樣抹黑!”


    頓了頓,冷笑一聲,又道:“你可真是好樣兒的,也不知小時候都長在什麽樣的地方,學了什麽下三濫的手段,嘴巴如刀子一樣利,心裏也如石頭一樣硬?”


    這話既說出來,就連鳳瑤都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好個鳳夫人,對自己是有多麽不待見?又不禁想道,假使是鳳氏遇到了這一幕,會是什麽樣的情形?隻怕先頭遇上鳳子瑜時,便要被欺負一通。等到捅到鳳夫人跟前,鳳夫人也不見得會為她做主,多半會罵她狐媚子、不要臉。


    或者是沒有那一回,鳳氏平平順順地回到了太傅府,依著鳳氏善良柔順的性子,隻怕下人們少不得苛薄怠慢。鳳太傅又愧疚對女兒的忽視,必然會大發雷霆,為她爭取。這樣一來,便少不得動了鳳夫人或鳳子瑜的人,到時隻怕鳳氏少不得被鳳夫人挖苦沒用。幾乎是一瞬間,鳳瑤就想到了這一幕幕,更加瞠目結舌。天哪,她活了兩輩子加起來,竟是沒見過鳳氏這樣命苦的人!


    因而心中愈發不平,目光愈發冷了,緩緩開口,一件件道來:“第一,我不曾在你跟前侍奉孝敬,非是我錯,因為我不是離家出走,也不是犯了錯被攆出去,而是被人害了的。夫人指責我不曾盡過孝道,卻夫人也不曾於我有過教養之恩呢。”


    “哼,我生下來你,已經是天大的恩情呢!”鳳夫人聽了前半截,尚說不出什麽來。待聽了後半截,立時冷冷說道。


    鳳瑤點了點頭,又道:“第二件,我打鳳子瑜,並非是不分青紅皂白。原是他寫紙條給我,叫我去茶樓吃茶,但卻給我下了軟筋散,又將我哄到一處偏僻小院,要將我囚禁起來做禁臠。若非我感激夫人的生恩,又念及他畢竟替我盡了幾年孝道,否則遭受這番屈辱大恨,我何止打斷他一條腿,隻連他三條腿一齊打斷!”


    “滿口胡說八道!你的禮義廉恥呢?”鳳夫人聽得滿臉臊紅,恨不能把鳳瑤掐死,又怒道:“簡直胡說八道,瑜兒怎麽可能做下這等事?必是你私自編排了,隻為了掩蓋你暗地裏說不出口的烏糟事兒!”


    “夫人此言差矣。首先,並非我叫他寫信兒給我。其次,也不是我叫他下的軟筋散。第三,也不是我買的那處僻靜小院子。”說到這裏,鳳瑤嗬嗬一笑,目光往內室瞥了一眼,說道:“那院子有多僻靜呢?便是扯著嗓子大聲喊救命,也沒有人聽得見的。夫人且猜一猜,鳳子瑜早早置備好了小院子,又把我帶過去,竟是做什麽呢?”


    這一番話說出來,其實鳳夫人心底已經信了大半。這天下的事,不論做得再隱蔽,總歸有根有據,有痕有跡,再不會萬無一失,不論過去多少年都尋不出痕跡來。便說鳳瑤與鳳子瑜的身份對換,不就真相大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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