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便是當年那孩子了吧?鳳瑤按下一顆因為見到鳳夫人而激動得砰砰跳動的心,冷眼打量起來。


    隻見鳳子瑜生得極高,僅僅比蘇行宴矮一些,竟是鳳瑤所見過的男子當中,第二高挑之人身量並不胖,反而有些削瘦,將一襲蘭色紗衫偏襟直裰,穿得風流倜儻,風度翩翩。


    腰間係著一條銀白底子粉藍繡金花卉紋樣腰帶,通身一派金玉富貴的公子哥兒氣度。尤其,他生得一張老少通殺的娃娃臉,笑起來時令人心裏如春風吹開了一樹桃花,懊惱擰眉時隻叫人的心尖尖都擰了起來。


    這樣的人物,難怪被鳳夫人當成心尖尖來愛護了。鳳瑤冷眼看著鳳子瑜懊悔歉疚,腦中浮現出鳳夫人寬容慈愛的笑臉。漸漸的,一顆心沉了下去。


    “娘,你沒有事吧?都怪孩兒,魯莽衝撞……”鳳子瑜握起鳳夫人的一隻手,往自己的臉上打去,“這幾隻小畜生,孩兒訓了幾個月,總算馴服了。便拿了娘的兩條手帕,給這幾隻小畜生聞味兒,叫它們認主。今日本想帶著它們回來,逗娘開心的。隻沒想到,這幾隻畜生竟然衝撞了娘。”


    “哎喲,原來如此,我說這幾隻畜生怎麽旁人不偎,隻衝著我來呢?”鳳夫人笑得滿臉慈愛,聲音裏半分責怪都沒有,順勢撫著鳳子瑜比女子還要白皙的臉蛋兒,目光溫柔得能滴下水來:“幸好呀,方才有位姑娘救了娘。”


    鳳夫人說著,便半轉過身,指了指立在身後不遠處的鳳瑤。


    鳳瑤抿著唇,隻是淡淡地點了點頭。


    鳳子瑜乍一望來,但見一名麵容柔媚,神情冷清的漂亮女子,不由得眼睛一亮,絲絲驚豔的目光投了過來:“娘,這位姑娘瞧著好生麵善。”


    “什麽姑娘,分明是嫁了人的年輕女子。”鳳夫人自知兒子的劣根性,那是見了貌美女子就走不動道兒的。再看向鳳瑤時,被鳳瑤救了一回的感激神情便淡了許多:“這位女俠士如何稱呼?且報上姓名來,本夫人叫人上門道謝。”


    幾隻小畜生原是瑜兒所養,衝過來也不過是聞著她身上的味兒,想跟她親近罷了。鳳瑤方才之舉,便算不得相救之恩了。此刻,鳳夫人心中想道。渾然忘了方才,被嚇得腿腳軟麻,不停朝鳳瑤身邊靠去的人是誰了。


    鳳瑤不傻,此刻察覺出鳳夫人語氣之中的冷淡,哪裏還有不明白的?偏頭望了一眼路對麵的鳳府的牌匾,眼中露出一抹譏笑:“真是勳貴之家!”


    “喂,你怎麽說話呢?”鳳子瑜聽了,立時不樂意了,“我娘乃是太傅夫人,身有誥命,你還想讓我娘低聲下氣跟你說話啊?”


    “誰也不稀罕。”鳳瑤冷冷說完,再沒多看兩人一眼,抬腳走了。


    身後傳來鳳子瑜的跳腳,與鳳夫人的哄勸,鳳瑤的心中漸漸冷下來,隻覺得說不出的發堵。回想起鳳夫人看著鳳子瑜的神情,隱隱覺得,哪怕她捅開真相,多半也落不了好。


    腦中不由得浮現出一個柔弱女子的模樣,那是曾經的鳳氏。她生性柔順,不善言辭,隻會埋頭幹活。假使認了鳳夫人,有鳳子瑜的珠玉在前,能討得鳳夫人的喜歡?鳳瑤越想下去,越覺著心寒。


    鳳府門口,鳳夫人與鳳子瑜仍舊在演繹著母慈子孝的一幕。


    “娘,您這是要做什麽去?”鳳子瑜問道。


    鳳夫人笑道:“本來是想出門散散心的。不過,既然瑜兒弄了這些小畜生,娘倒不想出去了,且在家瞧瑜兒如何教訓這群小畜生。”


    “好,好!”鳳子瑜一下子開心起來,挽著鳳夫人的手往鳳府走去,神采飛揚地道:“我教了它們很多花樣,既會排成一排坐下,又會轉著圈兒快跑,又皮實又可笑,還聽得懂人話,一會兒就都給娘瞧瞧。”


    “少爺,方才有隻犬,被那位婦人揪住皮毛甩到路邊,卻是摔到了。”鳳子瑜身邊的一名小廝說道。


    鳳子瑜順著小廝的指向看去,果然見到一隻大犬走路有些瘸,不由得皺起眉頭。


    旁邊的小廝看見了,連忙諂媚道:“那婦人力氣大得咋舌,膽子也叫人小覷不得。同夫人說話,也那般高傲,真是不得了。”


    鳳子瑜卻沒有吭聲,腦子裏浮現出一張冷若冰霜的美麗麵孔,直是心裏癢癢起來。若是打聽到那婦人的住處便好了,鳳子瑜心中想道。


    “胡說八道,那婦人救了娘親,我們該感激她才是。怎麽能這樣說話?回府自去管事那裏,扣掉半個月的月錢!”鳳子瑜正經斥道。


    那小廝的馬屁拍在了馬蹄子上,連忙作勢打了自己一嘴巴:“哎喲,都是小人的錯,小人這就去領罰。”說完,一溜兒煙跑了。


    他是鳳子瑜身邊的得意人,主要的收入來源卻不是每月一兩銀子的月錢。哪怕鳳子瑜隨手打賞,都比他幾個月的月錢還要多了。此時聽罷,倒也不往心裏去,隻是想著,主子似乎口味越來越重了,如今竟然瞧得上良家婦女了嗎?


    不過,既然主子喜歡,他這做奴才的必定替主子打點好才行。如此一想,便繞了個彎,又從角門出去了。抬眼分辨一番,便往鳳瑤離去的方向奔去了。


    另一邊,鳳夫人卻拍著鳳子瑜的手臂,格外驕傲:“我的兒,你可真是知書達理,有情有義,又賞罰分明。偏你爹,怎樣就是看你不順眼。我的兒,你且別理他,日後娶了媳婦生了孩子,也別抱給他瞧。等到他年紀大了,一個人孤零零的,看他不來求你?”


    鳳子瑜渾不在意,隻攙住了鳳夫人的手臂,嘴兒像抹了蜜一樣甜:“誰待我不好,我都不放在心上。有娘待我好,比得上全天下人待我好。”


    鳳夫人直被哄得合不攏嘴,格外高興,越看這個唯一的兒子,越覺得生得值了。


    鳳子瑜又唏噓道:“虧得方才娘沒有被那幾隻小畜生傷到,否則孩兒可真是百死難贖其罪。話說回來,還多虧了那婦人。”


    鳳夫人麵色淡淡:“嗯。”也不知是鳳瑤沒有上趕著奉承她,還是鳳子瑜對鳳瑤高看一眼,此刻心中對鳳瑤救了她一回的感激,全然不剩一絲。


    鳳子瑜覷見鳳夫人的不喜,忍不住一隻手背在身後,下意識地撓起了手心。鳳夫人總是對接近他或者他接近的女子,格外有敵意。鳳子瑜原先以為,鳳夫人是怕他娶了媳婦忘了娘,愈發使出渾身解數,逗鳳夫人開懷。可是即便如此,鳳夫人仍然不待見別的女子。尤其,方才那極特別的女子,竟是梳著婦人發髻,隻怕鳳夫人更不肯了。


    “也不知是不是緣分呢?我瞧著那婦人麵善得很。”鳳子瑜仿佛不知鳳夫人的不喜,笑嘻嘻地又道。


    他已經一把年紀了,該往屋裏放個正經的人了。否則總是出去打野食,也是費勁。而且,天天往外跑,也容易遭了鳳太傅不喜。尤其,他還有個聰敏機靈的妹妹,讀書下棋都是極好的,愈發將他襯得一文不值,讓鳳子瑜恨得牙癢癢。


    雖然在鳳府中,鳳夫人待他最好,然而鳳子瑜比誰都清楚,鳳太傅才是他後半輩子的倚靠。隻因為鳳太傅在朝中人脈極廣,稍稍使點勁兒,就能給他弄個閑差做一做。


    隻可惜,他生性不愛讀書,便一直不被鳳太傅喜歡。哪怕鳳子瑜怎麽討好,也總是徒勞無功。就在鳳子瑜心中轉了兩個彎時,忽然聽得鳳夫人身邊的一個丫鬟說道:“我瞧著那小婦人也十分麵善。竟仿佛,有兩分夫人的影子。”


    鳳子瑜聽到這裏,才忽然明悟過來,猛地一拍手道:“怪不得!怪不得我瞧著她麵善,原來,她竟是有幾分像母親大人!”


    “去!”鳳夫人又哪裏聽不出,鳳子瑜是在刻意討她開心?此時回憶起來,倒也覺得鳳瑤生得特別。而且,仿佛不是有兩分像她,竟有六七分像她。同她年輕時的模樣,竟有七八分相似。


    鳳子瑜隻見鳳夫人麵上厭惡之色消減,便笑嘻嘻地道:“娘該不會是偷偷生了個妹子給我吧?”


    “淨胡說八道,娘什麽時候生過閨女?這一輩子也就你一個氣壞人的皮猴兒,娘倒是想要個貼心的閨女呢!”鳳夫人沒好氣地指著他的額頭道。


    兩人一路說一路走,便來到了鳳夫人所在的院子。可巧,鳳太傅也在此坐著,不知等了多時了,見他們進來便起身笑問:“什麽事,說得如此開心?”


    鳳子瑜這幾日正想討好鳳太傅,便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答道:“回父親大人。原是在門外見了一名女子,生得同母親有些相似,方才兒子正在打趣,母親與父親大人是否悄悄生了個女兒呢?”


    剛一說完,驀地瞧見鳳太傅的臉色一變:“她人呢?”


    鳳子瑜驚詫地低頭,瞧著被鳳太傅抓住的手腕,暗暗想道,父親大人可從不曾對他如此親密過,口中則答道:“孩兒不知。”話剛說完,便隻見鳳太傅猛地鬆開他的手腕,拔腿便朝外邊跑去。焦急中又隱隱帶著害怕的樣子,是從沒有見過的。


    鳳子瑜頗為好奇,忍不住心想,難不成鳳太傅當真還有個女兒?正在他詫異間,便隻見鳳夫人麵帶冷笑,從鳳太傅離去的背影上收回眼神,冷道:“別理他。”


    這陣子,鳳太傅總是古古怪怪。從前不愛來她的院子,如今三五不時便來坐一坐。也沒有正事,隻是找她閑聊。且多是誰家又出了什麽稀罕事,原來養了二十年的兒子竟是野種,真正的血脈原是女兒,被鬼祟下人偷偷換了去等等。


    這又關她什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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