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皇帝批一句凶悍,若是換了尋常女子,隻怕要嚇得花容失色,跪地請罪了。偏偏鳳瑤並不怕,且不說慕容熙兒就在旁邊,她說了會護著她。便是慕容鈺也在此,鳳瑤方才已經瞧見他的身形,想來不會叫她死在這裏。


    除死無大事,既然有人保她,鳳瑤又怕得什麽?便隻是道:“她搶我男人,我打她是輕的。”


    “嘩!”話音落下,頓時便是一陣嘩聲響起。


    不論是上了年歲的老臣,還是較為年輕的臣子,譬如蘇安瑾之流,紛紛都是聽了天方夜譚一般,直是又驚訝又嗤笑。


    “不知死活!”


    “如此悍婦,沈郎休之乃是人之常情。”


    也有人打趣道:“竟不知沈兄在這位鳳氏娘子的眼中,便如物件一般麽?被人搶了,鳳氏娘子便生氣想要奪回來?”


    “如此輕易便被搶了去,想來是這位鳳氏娘子太凶悍之故。”


    最偏遠處,那位因為眼神不大好,早早便收回視線的孫尚書,此刻聞言則是生起了好奇心:“這位小女子,倒是個伶俐幹脆的人物。”


    “或許是年紀太輕罷。”鳳太傅卻是拿起桌上的筷子,低頭掩去有些發紅的眼眶,勉強使雙手不那麽抖。而後搖了搖頭,語氣頗有些可惜地道:“今日,這位小娘子危矣。”


    孫尚書聞言好奇地問道:“此話怎講?”


    “罷了,都是年輕人的事,同咱們這些老骨頭有何相幹?”鳳太傅說著,夾了一筷子菜到孫尚書的碟子裏:“不如品菜。”


    孫尚書卻擰起眉頭道:“太傅大人年輕時也是敏捷鋒銳之人,即便官位不高時仍敢直言相諫。怎麽到了位高權重,反而畏三懼四起來?不過是與我說一說罷了,又不是讓你與皇上對陣,以你對皇上的恩情,又怕得什麽?”


    鳳太傅便道:“非是我不畏三懼四,而是說了也無益,你我又幫不了那婦人,說來又有何用?”


    “怎麽沒用?至少——”孫尚書忽然住了口,眯了眯眼睛,再看向鳳太傅時,頓時有些明白了:“好啊,我說你推三阻四的做什麽,原來你心中早有想法,卻是不願自己出頭,非要拉上我?”


    說到這裏,麵上有些忿忿起來,伸出手指著他道:“同僚這些年,你這算計人的性子始終不改。便是想叫我做什麽,直言又能如何?偏偏拐了這番腸子,誘著我去做。哼,我才不襯你的心意!”


    言罷,果然拿起筷子,開始夾菜吃起來。


    鳳太傅便微微笑道:“既如此也好。來,嚐嚐這道菜。我方才瞧了,很是不錯,你也嚐嚐?”


    他年輕時也是極英俊的男子,如今年歲長了,雖然麵上有些歲月的痕跡,然而並不損其氣度。雖然不再如年輕人那般,容色飽滿,卻別有一番沉穩內斂的威嚴。哪怕隻是淡淡地瞧著人,也能夠叫人心中不由自主地尊敬。


    旁邊的孫尚書,卻是最早一批投靠皇帝,如鳳太傅一般,乃是少有的一直被皇帝器重之人。此刻聽了鳳太傅的話,不由得又是丟了筷子,道:“你說,那女子有何危險?說得準了,本大人便想一想招兒。”


    鳳瑤再如何生得好,令人喜歡,那也隻不過是一介民婦而已。沈雲誌再如何不堪,代表的卻是太子麾下骨幹。孫尚書此刻所考量的,卻不是鳳瑤,而是沈雲誌,而是太子,是近幾年來愈發浮上表麵的太子與三皇子的皇位之爭。


    本來,太子慕容廉占著名、占著理,朝中眾人自該向著他。然而這幾年來,卻是越看越不像話,荒淫跋扈,不似明君的樣子。反而是三皇子,博聞廣記,儒雅溫和,是一塊仁心君王的料。


    不知什麽時候起,朝中已有些臣子已經站到三皇子的身後,與太子打起擂台來。也有那不曾站隊的,比如鳳太傅,比如孫尚書,一直冷眼旁觀,不曾表態。


    皇帝總歸要去,新皇帝遲早要即位。大部分朝臣都選擇了站隊,贏則名利雙收,敗則身首異處。也有那不站隊的,卻是將名利視為浮雲,從不奢望權傾朝野。譬如鳳太傅,他已經站隊過一次,這一次卻是不打算再站隊。


    鳳太傅放下筷子,從袖中抽出手帕,仔細擦了擦手,方道:“皇上不喜她,皇後不喜她,貴妃不喜她,丞相不喜她,安國公不喜她,這一幹人都不喜她,她又能有什麽好下場?”


    孫尚書聞言,卻是怔了一下。片刻後,不由得發出一聲冷笑:“不過是一名民婦而已,居然叫這許多巨頭都不喜,可也算得本事。”言罷,竟是站起身來,道:“我倒要瞧瞧,他們這些巨頭,竟要把一名民婦吃了不成?”


    鳳太傅望著孫尚書起身離去的背影,縮在袖中的雙手,不由得又顫抖起來。此刻因為身邊沒了人,不必用力壓抑著,竟然顫抖得十分劇烈。


    他抬頭看向最前方的那個身姿纖細的女子,生得與他的夫人有五六分相似的麵孔,心中直是又酸又澀,又苦又辛,又有一縷淡淡的欣慰。


    當年,鳳太傅派人將長女送出府,原是為了保她性命。等過了那陣子,他再叫人去尋,才發現她竟然失蹤了。當年抱著她離去的下人,被問責起來,竟是一頭撞上柱子自盡了,直到死也沒透露半絲消息。


    鳳太傅那時以為,這個女兒必然是沒了,一時心中悵然難言。有時候也會想,興許他的女兒福大命大,並沒有死去呢?抱著這絲希望,他才敢於麵對鳳夫人,敢於麵對那個頂替了他的女兒,享受榮華富貴的孩子。


    可竟沒想到,竟然真的有見到女兒的一天!鳳太傅毫不懷疑,鳳瑤就是他的女兒。一來,她生得與鳳夫人有五六分相似;二來,她偏偏什麽也不姓,就隻姓鳳;三來,這是鳳太傅的直覺,她就是他的女兒!


    失蹤了十九年的女兒,乍一出現,卻是在這等場合,直叫鳳太傅竟有些措手不及。然而他此時是不好出麵的,便想辦法慫恿了孫尚書給她解圍。心中暗想,女兒,你一定沒事才好!


    且說因著鳳瑤的一句“她搶了我男人,我打她是輕的”,惹來眾人紛紛喧嘩。


    皇後掃視了眾人一圈,目中有些得意,看向皇上說道:“皇上,便是這粗鄙婦人,蠱惑了熙兒。皇上已知她是如此不講理之人,又何必叫她在這裏汙了大家的眼?”


    “怎麽是鳳氏汙了大家的眼?鳳氏卻是做錯了什麽?”慕容熙兒抓著皇帝的手臂,隻是不依:“父皇不懲罰做壞事的人,卻要懲罰被辜負的人,卻是何道理?”


    皇帝尚未來得及開口,便隻聽皇後訓斥道:“熙兒!休要沒大沒小,不分場合!此處不是你胡鬧之處,快些退下!”


    慕容熙兒揚頭隻道:“敢問母後,熙兒何曾胡鬧?不知熙兒到底說錯什麽?鳳氏不該嫁給沈雲誌?不該給沈雲誌生孩子?不該做牛做馬伺候沈雲誌的老父老母,又沒日沒夜地做繡活換銀錢供沈雲誌讀書?”


    這一番反問,直叫皇後張口結舌起來。


    皇後之所以針對慕容熙兒,除卻一些隱蔽的小心思之外,還有著更深一層的思量。對此,慕容熙兒也是心知肚明。那便是因為,徐貴妃及徐家並未站在太子的一派,竟是中立派。


    皇後怕徐家轉而站在三皇子慕容平的身後,故而要敲打敲打徐家。徐貴妃位高權重,又不好惹,皇後想敲打卻不一定聽得見響。也隻有慕容熙兒年紀輕輕,又沒出嫁,許多事情都捏在皇後的手中,有了叫皇後捏著的小把柄。


    “熙兒,不可無禮。”皇帝不由得訓斥道。他再寵愛慕容熙兒,那也是在私下裏。當著朝中眾臣的麵,如果慕容熙兒頂撞了皇後,皇帝也是不能容忍的。


    都怪那小農婦鳳氏,竟然惹出這樣一場亂子。皇帝很是不悅,想了想,道:“既然如此,朕便做出以下判決——因著鳳氏無故毆打蘇氏麵孔,故而由蘇氏依數打還回來。作為沈愛卿的下堂妻,鳳氏孕育沈家血脈有功,便接回沈府去罷。”說罷,看向臣子中間的沈雲誌,問道:“沈愛卿,你有何異議?”卻是壓根看也不看向鳳瑤。


    沈雲誌聞言,卻是喜上眉梢,連忙跪地謝恩:“謝皇上恩典。”


    鳳瑤居然能夠混到這一步,得到慕容熙兒的青睞,是沈雲誌所沒想到的。而休妻棄子的這件事,居然有朝一日捅到禦前,且是當著無數朝中大臣的麵,更是沈雲誌所預料不及。


    就在方才,沈雲誌回過神後,聽到身邊的指指點點,已然是冷汗淋漓。他雖然得聖上眷寵,得太子重用,然而這件事著實是汙點。如果皇上或太子對他但凡有一絲的不滿,日後在朝中必然難以混下去。


    誰知,皇上竟然對他如此眷顧,不由得大為感激。


    “來人,捉住鳳氏!”隻見沈雲誌無異議,皇上便一招手,令人按住鳳瑤,由蘇玲瓏行刑。畢竟,蘇玲瓏可是蘇丞相的女兒,如果皇帝今日不給她出口氣,隻怕蘇丞相便要不滿了。


    慕容熙兒沒有料到,素來疼愛她的皇帝,居然是如此罔顧是非。一陣瞠目結舌後,怒道:“誰敢?!”


    “熙兒住口!”徐貴妃心頭一跳,走過去一隻手捂住她的嘴,抱著不讓她亂動。心中是恨極了鳳瑤,不過就是一個民婦而已,居然哄得她的熙兒觸怒聖顏,當真該死!


    此刻,趙子萱和吳明錦等人,看著眼前這一幕,也是無比氣惱。然而她們不過是三名女子,就連慕容熙兒都被按住了,她們又能如何?趙子萱甚至急得唇邊都咬出深深的齒印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絕望棄婦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上官熙兒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上官熙兒並收藏絕望棄婦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