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魏承霖率先發現了她,忙迎了上來。


    沈昕顏看看他吊在脖子上的胳膊,關心地問:“今日可換了藥?傷口愈合得怎樣?”


    “已經換了,太醫說愈合得不錯,再休養一陣子便好了。”自傷後便一直住在福寧院,難得的是英國公也沒有表示什麽反對的意思,魏承霖隻覺得這段日子是他這麽多年來最舒心的。


    有隨和的父親,溫柔的母親,可愛的妹妹,還有乖巧的蘊福,雖然兩個小鬼有時候挺煩人的,不過看著他們吵吵鬧鬧不過片刻的功夫又和好,他便覺得頗有意思。


    更有意思的是越哥兒每回捉弄蘊福,妹妹便像個護短的小貓一般炸起了毛,三人又是一番鬧,鬧得半晌,秋棠喚一聲‘吃點心了’,立即便安靜了下來,一溜煙朝著秋棠跑去。


    他今日才知,原來小孩子都是這般貪嘴逗趣的!


    而此時的小盈芷與蘊福也看到了她,連忙圍了上來,左一句‘夫人’,右一句‘娘親’地喚,屋裏頓時好不熱鬧。


    沈昕顏耐心地聽著女兒吱吱喳喳地說著她今日又學了什麽繡法,還差多少便又可以繡好給祖母的帕子了。蘊福則搖頭晃腦地學著先生的模樣對她背著新學的詩。


    雖然這段日子已經看過很多回了,但是看著這兩個小鬼頭這般逗趣,魏承霖還是止不住想笑。不過心裏還是有些羨慕,他小的時候可沒有機會將學到的詩對母親背一遍。


    哄好了兩個小的,又陪著他們說了會話,這才讓魏承霖領著他們到外頭玩。


    “今日怎的這般早就回來了?嶽母大人的病情如何?可有好轉?”鬧騰的小家夥們終於離開了,魏雋航也有機會與夫人說起體己話。


    “母親的病還是老樣子,隻今日卻多吃了半碗粥,瞧著精神還算不錯。隻是府裏頭……”沈昕顏輕歎一聲,“幾位兄長把家給分了。”


    魏雋航愣了愣。


    在太夫人病重的時候分家?他自然不會相信此事絕不會是靖安伯提出的,想必是二房和三房那兩位提的吧?娘家兄弟如此涼薄,難怪夫人心情鬱鬱。


    他環著沈昕顏的肩,柔聲安慰道:“分便分了吧,心都不在了,強留下來也沒個意思。”


    “我也是這般對大哥說的。既然二哥和三哥都已經生出了這樣的心思,倒不如便如了他們的願,也免得將來還要落個埋怨。”


    “確是這個道理,你能這般想便好。”


    “對了,我聽大哥說,是你私底下搜集了證據,證明伯府與私放印子錢一事無關?”想到兄長說到那件事,沈昕顏轉過身來對著他,緊緊盯著他的雙眸問。


    魏雋航不避不閃,坦率地道:“是啊,是我幹的!”


    他這般幹脆地承認,沈昕顏倒不知該說什麽好了,唯有呆呆地‘哦’了一聲。


    見過溫婉的她、生氣的她、鬱結的她,甚至是俏皮的她,可卻從來沒見過她這般傻傻呆呆的樣子,魏雋航心裏喜歡得不行,忍不住伸手在她臉上捏了捏。


    這傻傻呆呆的模樣,與盈兒那丫頭倒有些相像,果然不愧是母女,連發呆都這般可愛惹人憐。


    喜滋滋地想著,趁著夫人還沒有反應過來,又湊過去在她臉上‘啾’了一記,這才笑眯眯地看著她終於回神。


    沈昕顏的臉騰的一下便紅了,捂著被他親到的地方,羞赧難當地道:“你、你做什麽呀,人家好好跟你說話呢!”


    真是的,兩輩子的夫妻了,怎麽不知道他還有這般無賴的一麵。


    魏雋航哈哈一笑,生怕她羞到極點便會惱,忙環著她安撫道:“好好好,那你還有什麽想說的?說出來我一並回答了。”


    沈昕顏在他肩上捶了幾下,見掙脫不開,便也隨他了。


    再想想回府路上聽到的那些事,她又問:“我聽說嶽平縣百姓上了萬民請願書,請求陛下處死誠王?”


    “確有其事!”魏雋航下頜抵在她的發頂處,鼻端縈繞著發上的淺淺馨香,懶洋洋地回答。


    “那你覺得陛下可會允了他們所願?”


    “會!”斬釘截鐵的回答,讓她愣住了。


    “會?你是說陛下會處死誠王?可是先帝的遺命……”她懷疑地問。


    當然會,如若不會,那他們這麽多年來的辛苦豈不是白費了?魏雋航暗道。


    不過這些事就沒有必要說出來讓夫人吃驚了。


    “事在人為,隻要想做,總會有辦法的,你且等著瞧便是。”


    沈昕顏狐疑,不過聽他這般一說,不知為何她下意識地就相信了。


    “險些給忘了,遲些日子還要到首輔府去呢!”沈昕顏猛地記起首輔府的白事,一起身,隻聽‘哎呦’一聲,瞬間便見魏雋航抱著下巴痛得眼淚都快要飆出來了。


    “對不住對不住,都怪我一驚一乍的。”


    “噝……不、不要緊。”夫人給的,便是再痛也不能說啊!


    這般用力地撞上去又哪會不痛。沈昕顏自然不信他的鬼話,正想吩咐春柳取藥來,魏雋航一把拉住她:“多大點兒事,還要上藥?讓盈兒那丫頭知道了還不定怎麽取笑呢!”


    沈昕顏仔細看看被撞到的地方,除了有些紅之外倒也沒有什麽,又聽他這般說,沒好氣地嗔了他一眼。


    “這周老夫人去得倒也是時候,陛下還想著要不要一直便讓周首輔這般病著呢,如今不用想了,守製三年,三年之後是什麽光景,那就不是他周首輔所能預料的了。”痛意緩解後,難得夫妻二人這般靜靜地坐著說說話,魏雋航一邊把弄著夫人的衣帶,一邊閑閑地道。


    沈昕顏對朝堂之事無甚興趣,聞言也隻是‘嗯’了一聲便再無話。


    隨即,她便想到了一件事。


    周首輔要守製三年,那身為周家子孫的周懋一房豈不是也要回京了?


    這輩子改變的事太多,她已經無法再沿著上輩子的記憶去猜度日後之事了。


    雖然想到或許又要對上那一家人,不過心裏已經不會再有那種如臨大敵之感,哪怕還是心裏還是恨的,但是至少不會如上一回時那般激動。


    這輩子已經改變了那麽多,她也應該有一個不一樣的人生,不應該再被那家人左右情緒。


    想明白這點,她重又低下頭去,認真地疊著女兒的小衣裳。


    隔得幾日,朝堂上便傳出消息,元佑帝堅持謹守先帝遺命,不肯賜死誠王。他剛放了話,另一封萬民書又被八百裏加急送了上來,不隻是嶽平縣,甚至連周邊的縣城百姓也上了萬民請願書,請求陛下賜死誠王以告慰無辜亡靈。


    元佑帝仍是不允,隻道人無信則不立,先帝遺命不能違。


    再接著,大理寺那邊又查出誠王當年帶兵征戰時,曾以百姓人頭充數冒領軍功。頓時,朝堂一片嘩然,民怨滔天,萬民書一封又一封地呈到禦案上。


    可元佑帝仍是堅持‘先帝遺命不能違’,為此,就著是‘守遺命’還是‘平民怨’,朝野上下展開了激烈的爭論。


    沈昕顏縱然無暇理會外間事,也從丫頭婆子口中得知,如今整個京城到處都在開辯論會,你來我往,口誅筆伐各不相讓。


    她有些不解,但好像又有些明白。


    “如今各處酒樓、飯館,凡是能聚人的地方都在辯論,個個都爭得麵紅耳赤,隻恨不得將對方說趴下來。沒想到平日瞧著文質彬彬的書生公子,吵起架來與街頭的大嫂大嬸們也沒什麽兩樣,瞧著可有意思了!”夏荷眉飛色舞地說著她今日所見。


    “竟將滿腹經綸的讀書人比作罵街的婦人,你這丫頭,小心犯了眾怒!”沈昕顏沒好氣地道。


    夏荷吐吐舌頭,哧溜一直便跑掉了。


    魏雋航不以為然地道:“這比喻倒也沒錯,這讀書人吵起架來,不定比罵街的婦人還要厲害呢!”


    也虧得皇帝表兄能想得出這樣的招數,隻怕辯到最後,便是“皇帝揮淚斬皇叔”了。


    果然,隔得小半個月,元佑帝在朝臣及眾位當代大儒的再三請求下,痛哭著下旨賜死了誠王,當年參與造就趙全忠冤案的一眾官員無人幸免,不是斬首便是流放,嚴重的還被抄家。


    元佑帝深感自己違背了先帝遺命,隨後下了罪己詔,更欲起駕前往皇陵向先帝告罪。一眾朝臣跪了滿殿,懇請陛下收回成命,元佑帝一再堅持,最終在朝臣的三番四次的勸阻之下改為齋戒三月。


    轟轟烈烈的嶽平山慘案及趙知府冤案到此正式落下了帷幕!


    而當今天子寧願自己受違背先帝遺命之罪,亦要為民申怨的一連串舉動得了百姓愛戴,百官敬服,清流學子誇讚。


    一時間,聲望達到空前地步。


    對此,魏雋航不得不對金鑾殿上的那位寫個服字!


    而掛起了白布的周府,也迎來了一批又一批上門吊唁的賓客。


    沈昕顏自然亦在其中。


    周老夫人病逝,周首輔守製三年,便相當於提前退出了朝堂,曾經盛極一時的首輔府,在滿室白布的映襯下,不禁生出幾分淒涼來。


    周首輔未至知天命之年,正是應該在朝堂上大放光芒的時候,如今除非天子奪情起複,否則便要等三年之後才有重回朝堂的可能。


    可是哪怕到時重回朝堂,他還能官至首輔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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