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件事,都是很棘手的事,是目前大興村唯一可以要挾政府的殺手鐧,是否要真正相信杜秀青,先下葬,先放人,後談賠償和搬遷?這件事涉及到全村人的利益,他也不好貿然做主。他心裏倒是相信杜秀青,相信她說到能做到。可是,任何事情都怕萬一,萬一我們釋放了那個米騙子,把明智下葬了,政府卻不給我們解決這些事情,那怎麽向村民交代?


    八爺摸了摸頭頂那稀疏的白發,然後站了起來,在堂屋裏來回踱步。走了幾圈後,他站定在堂屋中間,看著杜秀青說:“我相信你,也同意這樣做。但是,我不能一個人做決定,畢竟這是村裏的大事,你容我和其他村民代表商量一下,再給你答複。”


    “好,謝謝八爺。”杜秀青笑著說。


    她側過頭看了看徐文娟,目光裏是滿滿的自信。


    徐文娟看著她,笑了笑,今天她就是個陪襯,一個很好的陪襯。她心裏想,既插不上話,也幫不上什麽忙,唯一的作用就是陪襯,是壯膽的。


    不過杜秀青的每一句話,她都記在心裏,對於她的處事方式,她的冷靜和機智,她真是要好好學學。


    八爺走了出去,對剛才抓杜秀青和徐文娟的幾位小夥子說了一句什麽,那些人立馬出門去了。不一會兒,就來了十幾個村民,這大概就是村民代表吧。杜秀青心裏想。


    八爺把他們召集到了後麵的廂房裏,杜秀青和徐文娟穩穩地坐在堂屋裏,等著八爺的商量結果。


    期間,那位老阿姨又過來給她們添茶。


    “謝謝您,阿姨。”杜秀青笑著說,“您是?”


    “我是八奶奶。”老阿姨說。


    “八奶奶好!”杜秀青立即改口叫道。


    看來這就是八爺的老伴,所以她說她是八奶奶。看來八爺家真是個大家望族,還沿襲了這麽古老的稱呼。不過,似乎這八爺和八乃奶的稱呼用在他們兩位老人身上,倒是顯得很貼切,絲毫沒讓人覺得矯情。如果換做是別的村民,這樣稱呼,那定然顯得有些不倫不類的。


    “八奶奶,您的孩子們呢?”徐文娟問道。


    “孩子們都出去了,留下我們兩個老人在家守著這個老房子。”八奶奶坐下來笑著說。


    “八奶奶,您的孩子一定都很有出息,才會一個個都飛出去了。”杜秀青說道。


    “唉,有出息沒出息,這也沒個準。我這一輩子生養了四個孩子,三男一女,現在一個兒子已經出國,兩個兒子在深圳,一個女兒在上海。我也想他們,在城裏也住了好長一段時間,三年前,老頭子發瘋似的要回來,說要把老骨頭留在家裏,我們就從深圳回來了。”八奶奶說道,神情裏滿是期盼。


    人老了,就巴不得兒女都在身邊。兒孫繞膝的天倫之樂,才是他們真正希望的。


    “他們也會常回來看看您和八爺吧?”徐文娟問道。


    “會,過年過節的會回來。但是他們都忙,唉,回來一趟也很辛苦,我也不忍心讓他們總是來回折騰的。孩子們有這份心就夠了。”八奶奶說,但是掩飾不住內心的那份期盼。


    正說著,八爺從後麵回來了,看來會議開完了。


    八奶奶給八爺的杯子裏添了茶,很自然地就退了下去。


    這個家庭的主次,可見一斑。


    八爺坐下來,喝了口茶,說:“剛剛和村民代表們商量了一下,死者的家屬也過來了一位,我們一致同意,相信杜書紀,相信政府,先把死者下葬,先放米老板!”


    “太好了太好了!謝謝八爺,非常感謝!”杜秀青激動地站了起來,走過去緊緊地握著八爺的手說。


    “我也要謝謝杜書紀,謝謝你隻身冒險前來,謝謝你給我們帶來了福音。”八爺笑著說。


    信任是最好的溶解劑,能化解一切矛盾幹戈。杜秀青深深體會到了這句話的深意。


    “八爺,我想去明智大哥家裏吊唁一下,不知是否合適?”杜秀青問道。


    “好,我帶你去,你能去看望他們,他們會很感動的,怎麽會不合適?”八爺爽快地答應道。


    杜秀青看了看徐文娟,點了點頭,看來堅冰真正開始融解了。


    跟著八爺,穿過一條條的小巷子,就來到了一戶掛著挽幛的房子前。


    這就是趙明智的家。


    裏麵顯得較為安靜,已經沒有哭聲,也沒有哀樂。


    杜秀青跟在八爺身後,跨進了院子裏。


    走了進來,杜秀青立刻感覺到了整個房子裏被悲傷籠罩著,雖然沒有哭聲,但卻讓人覺得十分悲戚壓抑。


    趙明智的妻子和兩個孩子都穿著孝服,守在堂屋正中的棺材前,兩個年邁的老人,坐在一旁,神情哀傷,淚已經流幹了,臉上的皺紋疊著皺紋,老年喪子的悲慟全部刻在了臉上。


    屋子裏還有其他一些人,在默默地紮著白花。


    “三哥,杜書紀和徐鎮長來看望你們了!”八爺走到那位長者麵前輕聲說道。


    “啊……”老人睜著有些渾濁的眼睛,抬起頭看著八爺,似乎沒有聽明白。


    杜秀青走了過去,握著老人的手,說:“大爺,我是新來的中通鎮的黨委書紀杜秀青,這位是新來的鎮長徐文娟,我們來看望你們,您要節哀,注意身體!”


    老人又睜大了眼睛,看著眼前這位陌生的女人,半天說不出話來,就看見臉上的肌肉因為痛苦而抽搐著,眼裏早已沒有了淚,那掉了一半牙齒的嘴巴,扁扁地張著……


    看著老人這表情,杜秀青的眼裏頃刻間就蓄滿了淚水。


    什麽是最大的悲慟?老人的表情告訴了她,讓她從心底裏覺得對不起這一家人。雖然這件事不是她所為,可是今天所見,已讓她的靈魂受到震撼。這個看起來並不殷實的家庭,在失去了家庭的頂梁柱後,將陷入長久的悲慟和窮困中。


    兩位老人在失去了唯一的兒子後,內心的傷痛將伴隨著他們走完淒涼的一生……


    在慰問了家屬後,杜秀青從桌上拿起一朵白花,來到了趙明智的棺木前。


    她按照餘河人的習俗,拿著白花放在棺木前方劃了三個圈,然後虔誠地雙手合十,作揖,給死者默哀祈福。


    徐文娟也和杜秀青一樣,拿著白花站在棺木前虔誠地拜了拜。


    臨走前,杜秀青在徐文娟耳邊耳語的幾句,徐文娟點了點頭。


    她們來到趙明智的妻子麵前,看著因為過度哀傷而形容枯槁憔悴不堪的女人,杜秀青心裏又是好一陣難受。她從袋子裏掏出錢包,把裏麵所有的錢都拿出來,放在趙明智妻子的手上。徐文娟也一樣。


    “大姐,節哀保重,這是我們的一點心意,您收下。明智大哥走了,政府會給你們一個交代的,請你們放心。”杜秀青說。


    女人拿著錢的手在顫抖,然後開始無聲地嗚咽,渾身開始顫抖起來。


    兩個孩子看到媽媽哭了,也忍不住哭了起來。母子三人抱在一起,哭成了一團。


    杜秀青本就是個脆弱的人,最看不得生離死別。這樣的場景,讓她情難自禁,淚水洶湧而出。


    “大姐,請您節哀保重……”


    說完這句話她就拔腿往外麵走去了。徐文娟也是淚眼婆娑地跟在她的身後。


    來到外麵,過了好一會兒,杜秀青才從剛才的悲痛氣氛中緩過來。


    和八爺並肩走著。


    “八爺,何日下葬,日子選定了嗎?”杜秀青問道。


    “唉,人死不能複生,早日入土,早日超生。”八爺說,“今天請先生看看,擇個日子吧,畢竟家裏有老人有孩子,也是為大家的事情而死,雖然沒過甲子歲,也要按最隆重的方式來下葬。”


    杜秀青點了點頭。餘河的習俗,人在六十歲之前死的,就算是短命鬼,按老禮是不能正常出殯,不能入本族人的祖墳山的。但是趙明智例外,他是為大家而死,死得比泰山還重!


    “下午要是定了日子,您通知我一聲,到時候我們也過來送送趙大哥。”杜秀青說著,把自己的一張名片交給了八爺,“這上麵有我的電話。”


    八爺看了看杜秀青遞給自己的名片,然後掏出手機,撥打了一下,算是把他的號碼也告訴了杜秀青。


    “好,下午定了,我通知你。”八爺說著,看了看時間,“杜書紀和徐鎮長如果不見外,中午就在老夫家裏吃個便飯,怎麽樣?”


    杜秀青笑著看了看八爺,沒想到他會邀請她們去家裏吃飯。這可以說是很高的禮遇了。


    按理她們不該在村民家裏吃飯,可是,八爺在村裏的地位很特殊,而且,八爺盛情相邀,必定還是有事要相商的。杜秀青想了想,笑著說:“嗬嗬,那太好了,隻是不要太麻煩您了。”


    “不麻煩不麻煩,剛才你進村的時候,對你那麽的不禮貌,算是我代表大興村,為兩位女將接風壓驚。”八爺笑著說。


    “謝謝八爺!”杜秀青和徐文娟幾乎是異口同聲地說道。


    快接近中午了,路口等待的司機小熊遲遲不見兩位領導出來,都急死了。電話拿出來幾次,卻不敢貿然撥號。於是他就打了副書紀楊金旺的手機,告訴他杜書紀和徐鎮長進去這麽久了,也不見人出來,是不是出事了?


    楊金旺開始還說,沒事沒事,可是現在都中午了,還是沒見人出來,已經三個多小時過去了啊!不會真出什麽事了吧?


    猶豫了一下,還是撥通了杜秀青的電話。


    杜秀青也正好想打電話給楊金旺,告訴他這裏的情況很好,沒想到楊金旺的電話就進來了。


    “杜書紀,什麽情況啊,要去解救你們嗎?”楊金旺在電話裏焦急地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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