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薄衫不勝秋寒。


    流熏來到書房廊下,寒風習習拂麵,夾了曉霜涼意透骨,流熏望望天,一輪清月不著絲毫絮雲,憶得新婚後同十二總愛攜手在穆王府的臨風台望月,初一望那月牙彎彎,殘破是美,那是景璨的最愛;十五仰一輪皓月共沐清輝,是她在最喜。二人把酒臨風,不時爭執是上弦月更有意境,還是滿月如盤玉壺冰清更富詩意。小夫妻二人引經據典,吟誦前人詩詞為證,三兩碟瓜果蜜餞,一爐清酒,煮緒抒懷,好不愜意。而今,景璨卻是越來越忙,白日隨了皇上去上朝,傍晚去軍機操勞,夙興夜寐,靡有朝矣。偏偏辜負了良辰美景,家中嬌妻,便是同房的時日都少。


    月前,端貴妃執著她的手悄聲問,“若說你同十二成婚也有些時日,如何還不見動靜?不然去白雲觀求子,或是吃一劑藥調理身子。”


    她一聽這話立時麵頰赤紅,那真相在口中又羞於脫口,怕讓人笑她。隻是她對景璨的思念越發的盛了,偶爾他忙過離去更衣時,赤紅了疲倦的眸深情的凝視她一分,她都覺得那麽奢侈,將身子緊緊貼在他胸前,哪怕一刻都頗知足。


    穆王府,書房燈下,景璨秉燭查閱案卷奏折,聚精會神,都不曾察覺妻子的到來。


    流熏從丹姝手中接過那碟子新焙的桂花糕,輕提裙襟徐徐而入。


    蜜合色的裙襟上繡著淡粉色的一樹海棠花,飄飄落落點撒裙擺,輕輕一動,如花在輕飄,那是她親手繡了一個月才繡成,可惜他竟無暇欣賞,淺金色的如意雲紋緣邊,燭影下泛了點點金光。


    她輕輕將那點心放在一旁桌案上,他不動聲色,手中繼續筆走龍蛇,鼻子卻深深嗅嗅,歎一聲:“好香~”


    “新焙得的桂花糕,宮裏禦花園的丹桂開了。”流熏說,“母妃帶我和馨兒去采桂花,親手焙的糕,嚐嚐。”她說著,伸手捏起一塊糕點,一手提了袖籠,小心謹慎自己的衣袖不會刮了墨,拂髒他的奏折公文。


    景璨這才一笑微微側頭看她,將身子貼向她,那一張俊美如玉的臉上一雙湛澈的眸子清亮如夜空的寶石,高隆的鼻梁山根入額,舒朗的一笑,笑意裏滿是繾綣的望她道:“孤王是聞到,美人香。”


    “啐!”流熏麵頰一紅,指尖塗滿鳳仙花紅的手捏了那糕點填進他的嘴,一笑道,“還有心思饒舌,都要累成死狗了。”她輕輕搡他一把,他卻一驚,那糕點上的殷紅的梅子醬險些墜落,虧得流熏伸手一抹,食指上便是那一抹甜膩的嫣紅。景璨輕輕執住她要去尋帕子揩盡的手指,放去口中輕輕啜,歎一句,“好甜。”


    流熏頓時麵紅耳赤,急得抽手,羞惱道,“仔細有人看到。”


    “我同媳婦親昵,怕誰看?”景璨一笑,今兒不知如何再也抑製不住心中久壓的那份炙熱,摟住流熏。


    忽聽外麵噗鞥一聲響,似什麽東西墜地。


    流熏一驚羞得推開景璨向外問:“誰在外麵?”


    寂靜無聲。


    流熏疾步追出房門,向外一看,庭院空寂,悄無聲息,更無人影,隻一輪月掛在中天。


    景璨出門,摟住她的腰貼住她,在她麵頰上親昵片刻說,“莫等我,先去睡吧。近來軍機繁忙,三哥又一心向佛,無心朝政。可是苦了你哥哥子駿,這些日子你多陪陪蘭馨,她滿腹怨言,不知向父皇抱怨多次了?”


    流熏點點頭,她深知今年年景好,但是朝中正是用人之際,趙王的黨羽在被皇上暗中清除,所以官員幹練的乏缺,景璨自病愈列朝,皇上就對他委以重任。前些日子頗有些建樹,朝內百官無不稱頌十二爺的才華。果然是天降麟兒給皇上。隻是苦了她這嬌妻,仿佛被金屋藏嬌一般,不過是個擺設。


    她輕聲問,“若得半日閑,母妃那邊,在催咱們了,”流熏麵躁的提到,後麵的話不言自明。


    景璨一笑,牽著她的手回到桌案,望著那堆積如山的奏折說,“這孩子若能像孫猴子一般,從石頭縫裏自己碰出來就好了。”


    “啐!你才是猴子!”流熏羞惱,聽他的話又不正經。


    “猴子便又如何?兒時母妃就說瑞兒是從石頭縫裏蹦出來的,直到長大,十九弟出生,安嬪娘娘難產,那年我都十五歲,才知道原來孩子不是從石頭縫裏蹦出的。”


    “噗嗤”流熏笑得前仰後合的揉肚子,被他嗔惱的刮了鼻頭嗔怪,“有什麽好笑的?”


    “三哥也怎麽以為的,”景璨有些難為情的說,忽然說,“三哥近來心緒不佳,前些日子有人傳言說六哥的死是他暗中做鬼,要得漁翁之利。偏偏三哥在朝裏得罪的人狠了些,平日冷麵無私的,父皇聽了謠言四起,就忍不住多訊問了他幾句,三哥不知如何傷了心,當街去買醉,遇到了一知己紅顏……怕是一失足要誤了今生……”


    “知己紅顏?”流熏難以置信的一笑,隻做他信口胡言。那冷漠無情的三哥,竟然有如此的閑情浪漫?


    景璨邊批閱奏折,邊認真道,“誰個誑你,朝中都傳遍了。那女子偏偏是個青樓女子,凝香閣的歌姬,叫什麽濯碧的,據說生得端正清秀,也不見得如何的美若天仙,可是溫婉善解人意。三哥醉臥美人懷,益發不可收拾。”


    女子自是好奇這些緋聞軼事,流熏也不例外,忙湊趣的問,“三哥親口告訴你的?”


    “他那包公臉,平日隻有教訓我的份,便是有這種風流韻事,打死也不會對我這兄弟講。他在我麵前,還是要端足兄長威嚴的。不過,再父皇麵前……”景璨搖頭歎氣。


    “如何了?皇上不許他納了這女子?”流熏試探問。


    “父皇不及開口,這女子忽然知難而退的消失了,有人猜測是父皇或母妃暗中……”景璨擱筆頓了頓搖頭,“三哥發瘋似的四處尋找,一個月了,求之不得,寤寐思服。嗬嗬,本來就是露水姻緣,經不住日晞的。三哥心力憔悴,就在府裏一心向佛,種菜種瓜,修理菜園子。更索性向父皇托病請辭,日日閉門不出了。”


    流熏不由喟歎,問一句:“是凝碧樓的姑娘,名喚濯碧的?”


    “你要做什麽?休管閑事,三哥的脾氣你是知道的。他未必領情,搞不好反連累得你夫婿我被他一頓好罵。”景璨提醒著。


    流熏輕歎一聲,“若是三哥還在,或許能替你分擔一二,如今,可是苦了你,一肩挑起這許多事兒來。”


    景璨笑了搖頭,歪頭揉揉發酸的脖頸說,“生在帝王家,人人爭羨,其中滋味,如人飲水冷暖自知。表麵風光,苦在其中。”她看一眼流熏,忽然一把摟住她去親吻她的唇,緊緊抱住她說,“好久沒吃美人口中胭脂了,讓我嚐嚐,”又拿出昔日裝瘋賣傻時的憨態,流熏哭笑不得,同他鬧過一陣,景璨一把攬起她的小蠻腰說,“仔細,莫汙了奏折,那可是大事。”


    他輕輕吻著她的唇,貪婪而不舍,深深嗅著美人香,親昵不已:“熏兒,是我辜負了你?”


    燭影搖紅,輕紗微蕩在夜風中,那抹淡金反添了無盡的暖意。


    流熏抱緊他,那胸膛無比寬闊,給人安慰,她為眼前這點奢侈感動的幾乎落下淚來。


    他眼中掠過一抹驚惶,摟緊她問:“你怎麽了?可是我冷落了你,那本不是我所想,或是再忙過一陣,就妥了,孩子,會有的。母妃那邊,我自會去解釋。”


    流熏搖搖頭一笑含淚,“不必,我們尚且年少。來日方長,國事為重。”


    他沉默不語,隻是摟緊她在懷裏,為她擋去秋夜孤寒,輕聲漫語,“等我,我不會辜負你。”


    流熏心頭那份柔軟仿佛被觸動,淚水撲簌簌而下,點染他的肩頭錦袍,他輕輕的用燥熱的唇為她吸吮去淚水,二人在紅燭下相對。


    長夜漫漫,他摟緊她,依依不舍,還是輕輕鬆開她說,“去吧,天色將明,還有許多奏折未完。”


    “咳咳,”一個聲音,流熏驚得要鬆手掙脫,來人了。


    “殿下的奏折可是妥了?軍機那邊催促呢。”同心的詢問,同德打個哈欠答,“殿下沒傳呢,許是還欠些。王妃在裏麵。”


    流熏一笑,同心果然狡猾,許是早知房裏唱得什麽戲,故意安排了同德一唱一和的。


    “進來吧!”流熏對外一聲吩咐,同心高聲唱個喏,低頭垂首疾步進來,那滴溜溜的眼四下轉著打量有什麽異樣,同流熏的眸光對接時,流熏笑罵一聲:“小猢猻,賊溜溜的看什麽?”


    景璨也是一笑,吩咐說:“拿去吧。”


    同心同德依例仔細的將所有奏折放在一旁黃花梨小幾案上,一一的翻看一遍,沒有髒汙塗改墨跡未幹的,這才仔細的收好放入特製的楠木描金匣子裏,轉身告退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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