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熏被景璨拉著疾奔去後園,他大搖大擺,滿嘴叨念什麽,也聽不清,流熏隻得隨他一路衝出小門。他來得巧,前些日放煙火信號都沒能喚來他,他如今卻自己送上門來了。


    二人一路行來,直到角門口,也沒見綠嬋的蹤影。待她被景璨裝瘋作傻的攔腰抱起一把塞去馬車上,那馬車揚塵而去,身後留下丹姝和丫鬟們追趕來的不安的呼喊聲,“小姐,小姐!等等呀~”


    車廂顛簸,昏暗的光線中,車裏分明還坐著一人,流熏定睛一見就驚了。


    “綠嬋!”她脫口而出。


    綠嬋屈膝就要在狹窄的空間下跪,哀哀的喊一聲:“小姐!”


    景玨在外麵趕車,流熏挑了簾子看一眼,才轉去綠嬋問,“你怎麽回來了?你不要命了嗎?若被她們抓去……”


    綠嬋扶著流熏的臂仔細打量她驚喜道,“丹姝對綠嬋說,小姐驚瘋了,小姐你沒有事兒?是丹姝在騙我嗎?”


    流熏不好同她解釋,不置可否,綠嬋才歎息一聲說,“她們恨我,原是應該的。自作孽,不可活!怪我!”


    流熏見綠嬋頭上裹個蘭花布,身著蘭花襖,一副村婦的模樣,看樣子生活困頓,但她身上披一襲白麻布胡袍,頭上盤起的發髻上係了白色麻繩,似在縗絰戴孝。


    流熏不覺有幾分詫異。綠嬋逃走時,她還念在昔日情分上,不記舊惡,給了她些銀兩首飾,她不該生活困苦。綠嬋沒了爹娘,她給誰戴孝?


    綠嬋冰涼的小手握緊流熏的手說:“小姐,綠嬋有要事稟告。京城要出大事,謝府有滅門之災,小姐你快跑吧!”


    “謝府,滅門之災,大事?”流熏滿眼惶惑,安撫綠嬋說,“莫急,好好說。”


    綠嬋緊張道:“小姐,是真的,綠嬋不敢蒙騙小姐。奴婢逃出京城,蒙小姐恩典,就去投奔塞外的親戚謀生。綠嬋後來命好,嫁了一蒙古漢子,他為人忠厚,對綠嬋很好,也顧家。我們拿小姐給的錢當本錢,也做上塞北塞內兩地販馬的買賣,生活得倒也舒坦。可是,前些時候,我們販馬在麥城,遇到了趙王府的人……”


    “趙王府?”流熏問。趙王父子戍守邊關,這本不足為奇。


    “是,是趙王府。前些時候,有幾個同在塞北一帶販馬的朋友介紹生意給我們,說是有個中原的大買家來邊關買馬,需要上萬匹駿馬,出手闊綽。我們夫妻興衝衝的隨了去販馬,對方付的定金是七成,出手大方。買賣成了後,對方誇讚我男人和小叔子人好又厚道,還要我們尋人來幫忙他們運送鐵駝子去一個地宮。後來,他們去了一個地宮,好大的地宮,裏麵都是兵器。還要硝石火藥。就在大家買賣事成要離去時,他們開始殺人,我男人,我公公,小叔子,都被……”綠嬋涕不成聲,哭了一陣子,聽得流熏周身發冷。地宮、兵器、火藥,難道趙王果然要謀反?


    綠嬋一把抓住流熏的手腕哭道,“小姐,他們要謀反,要滅口。現在塞外都是趙王的兵馬,他們在試著做什麽紅衣鐵浮駝,一種大炮,用人血當引子。嗜血成性呀!”


    流熏驚得目瞪口呆,綠嬋的眸光裏滿是血光,滿是憤恨。趙王,怎麽又是趙王?


    “綠嬋,你確信沒有聽錯?造反謀逆可是殺頭大罪!”流熏緊張道。


    綠嬋滿眼的篤定,“綠嬋所言句句屬實。綠嬋起初並不知道是趙王府的人,隻因男人和公公一去不回,就設法四處去打探。可尋到地宮時,那地宮的入口已經被封,毫無蹤跡。綠嬋費勁了周折總算遇到了當年做買賣牽線搭橋的那個胡人,就借口去他府上做廚娘想打探男人的消息。可那日,我送糕點去的路上,偷聽到他們的談話,竟然看到了趙王府的那位管家,常來謝府的。嚇得綠嬋魂飛魄散的,綠嬋就跟了去偷聽,竟然看到了趙王爺。”


    “什麽時候的事兒?趙王如今在京城呀。”流熏詫異道。


    “就是兩個月前,還有世子爺呢,奴婢認得真真的!”綠嬋揩一把淚堅強道,“世子爺還說,什麽紅衣大炮的圖紙就要拿到,萬事俱備隻欠東風。趙王還說,遲早要殺進京城去。不過他如今有個法子不用一兵一卒就讓皇上駕崩,再嫁禍給謝府,謝府滿門抄斬一定是逃不掉的,這朝廷就要易主換天了。”綠嬋說罷,目光中也滿是驚駭。她問流熏,“小姐,謝府就要大禍臨頭了,這趙王太過狠毒,他們問話對答中,綠嬋才知道所有人都死,血流成河在地宮裏,他們殺了所有知情的人滅口呀。”綠嬋哭得涕不成聲,“綠嬋想到了小姐,更記得小姐昔日要嫁給玨世子,還有當年世子妃之死,樁樁件件對綠嬋看來都是可怕之極。所有綠嬋來給小姐通風報信,小姐造作準備,小姐要殺掉這些虎狼為綠嬋報仇呀!”


    綠嬋失聲痛哭,哭聲被車輪聲壓得粉碎。


    趙王要謀反,私自募兵,大早兵器,試製紅衣大炮。眼見就要一場兵戎之爭,生靈塗炭。更有皇上就要被他們暗害,謝府也要被嫁禍而滿門抄斬。這到底是一個什麽局?流熏滿心狐疑。如今是四麵楚歌,戰鼓擂起,號角爭鳴,她若躲藏都不行了。如今隻有披上盔甲揮舞武器出去決一死戰。


    “你可是知道他們要如何暗害皇上?”流熏急得追問。


    綠嬋搖搖頭說,“這個倒不曾聽他們說起。綠嬋還想再聽,恰是玨世子警覺,看到了地上的影子,就提劍追了出來。綠嬋一慌,就嚇得躲去假山旁。誰想可巧丫鬟從廊子下過來奉茶,就被玨世子一把擰斷了脖子。小姐,綠嬋嚇得腿都軟了。這才逃回京裏來尋小姐通風報信。”


    流熏沉默片刻,聽著馬車輪子聲漸漸的放緩,那馬車也在“馭~”的一聲長呼聲中停下。


    流熏掀開轎簾,見是郊外的青山包圍中的半山一座宅院。是謝府的縹緲峰別院,不知不覺竟然來到了這裏。


    這天大的秘密,她如何也要讓景璨得知,趙王姑爹竟然包藏禍心,要謀逆造反!


    “綠嬋,你在別院先藏身躲避些時候,我去商量一下,派人送你去江南。如今你沒了家人,塞北是不能再回去了。待先安頓了,我在京城將此劫過去,就去尋你回來。”流熏語重心長道,綠嬋隻剩垂淚,“小姐,綠嬋千錯萬錯,昔日多了許多豬狗不如對不起小姐的事兒,小姐你饒了綠嬋吧。綠嬋遭了報應,好端端的家也沒了,綠嬋隻想今生今世伺候在小姐身邊。”


    流熏握住她冰涼的小手,鼓勵她道,“別怕,咱們多年的情誼,我也舍不得你的。你安心留在這裏。”


    流熏同綠嬋相互攙扶著跳下馬車,流熏又問她,“綠嬋,可是有人認出你來?”


    綠嬋尋思片刻搖頭,“並沒有,趙王府的人都沒有同我正麵而過,再說綠嬋是廚娘的模樣,滿臉油黑如泥的……”


    “如此便好。”流熏尋思片刻,引了她如宅院,就轉身去同景璨躲避向無人清靜的地方去,一路上,流熏將綠嬋所說的驚天秘聞一一告訴了景璨,景璨的眉頭皺起,再沒有了往日雲淡風輕的自在閑然。


    絕崖,山風呼嘯過耳,掠起謝流熏一身素練薄裳獵獵作響,仿佛山崖邊那朵被吹得飄搖不定的小百合,她靜靜立在他身後。


    “殿下,機不可失,綠營軍的兵馬和申侯爺的大軍都可調度,無數百姓翹首不想戰火兵戎塗炭,都指望殿下回京靖難。”她掠一把被風拂得淩亂的碎發在耳後輕聲提醒,眼前人卻靜坐山崖橫生的巨石上,靜靜地的用名貴的蟒袍擦拭那柄貫虹寶刀雪亮的鋒刃,一寸寸一毫毫,全神貫注,不作一聲。


    那是一張絕美得無比純淨的臉,仿佛那瑩透如璧的天宇,深抿的薄唇唇角勾著一抹淡淡的笑意,笑得那麽恬靜無邪,令人不忍輕易打破那份恬靜。


    許久,他舉起雪亮的寶刀對了蒼白烈日喃喃地歎息:“這刀,若在俠客手中,就是萬馬軍中取上將首級的殺人利器;若是在工匠手中,就是雕琢出巧奪天工之物的工具。可見這同物不同命!”


    流熏心間一凜,忽覺一抹寒涼入心,仿佛不經意間大勢已去,她竟毫無覺察,滿以為景璨得知此事,定然要振臂一呼重回江湖,率義師回京城靖難,殺了奸賊。她才要開口勸誡什麽,景璨已倏然將刀入鞘,塞在她手中說:“我老十二一顆心本不在那金鑾殿上,富貴於我如浮雲,道不同不相為謀。”


    流熏定定的立在山間,眼見他飄然而去卻雙足無力去追趕。


    絕崖上浮雲飄聚,暑熱漸生,烈日灼目。仿佛眼前這山崖分外的熟悉。


    她的心頭一震,身後一陣冷笑:“果然是個富貴閑人。有些人還能選自己是為兵刃還是為匠器。可有些人,一如我,怕是生下來,就無力去左右選擇自己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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