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霓被嫁起從後園角門拖出府時,她揮舞著幹枯的手臂哭嚎著,那喉嚨裏的聲音沙啞,嗚嗚的如鬼哭狼嚎般嚇人。


    婆子不厭煩的罵一句:“拿馬糞把她的嘴堵上!”


    更有嬤嬤幸災樂禍的說,“原本仗著是桂姨娘房裏的紅人,頤指氣使的,儼然要當少姨奶奶,怎麽一朝失足落水呀!”


    話音未落,一抬眼恰望見門口處立著一人,悠然的踱步晃過來,一襲質地名貴的墨色蜀錦繡著金色的張牙舞爪的麒麟,栩栩如生,腰間一條羊脂玉板帶格外精致,便是腰間垂的扇袋、荷包都透出富貴雅致。


    婆子們忙巴結的陪上小臉說,“給世子爺請安。”


    景玨擺擺手,對她們吩咐,“都辛苦了,笑兒看賞,讓媽媽們買壺酒吃。”


    笑兒麻利的過來,一人賞了一粒純銀的小元寶,婆子們立時眉開眼笑,都知道如今府裏最闊綽的就說這位深受聖上寵愛的世子爺。


    景玨說:“還望媽媽們行個方便才是,我同這位彩霓姑娘講幾句話,好歹讓她明白事理,不要恨王爺和桂姨娘才是。”


    婆子們忙交口稱是,誇讚景玨世子仁義。


    門口,彩霓從地上掙紮爬起,她費力的仰頭順著那名貴的衣衫向上望去,她看到了景玨那玉宇風清的臉,俊朗的容顏不然凡塵,果然劍眉星目的如天人一般。如今,他在天,她在地,她哭了要撲去抓住景玨的腿求告,可那手快接近景玨時,他向後退了一步。


    景玨俯視她歎息道:“是桂姨娘的主意,怕你嘴大出去胡說,哎!這做狗,就怕跟錯主人呀。到頭來是被狗咬的人今生今世都恨不得宰狗食肉,這狗主人也用罷了狗,一腳踢開。”


    彩霓頓時麵色驚呆,她空抬著頭,愕然望著景玨,似在回味她話的意思。


    景玨搖把折扇說,“這倒也沒什麽,做狗嗎,各為其主,主人讓要腿,這狗就恨不得將人都咬得骨頭渣子都不留,才能向主子搖尾邀功請賞。可歎呀,到頭來不留後路。”


    景玨的笑意裏透出幾分不屑,那嘲諷的笑漸漸讓彩霓明白,她拚命的搖頭,嗚嗚的叫嚷。


    景玨說:“不錯,我這人,知恩圖報,有仇必報!如今我要離開這趙王府,自然要把前塵恩怨都做個了結。比如你,彩霓姐姐,當年你如何去陷害我,如何要我生不如死,那時府裏人人傳說謝閣老府觸怒龍顏必倒無疑,都說桂將軍如日中天。所以你們就狗眼所向,要助紂為虐的害我母子。”


    彩霓眸光裏透出前所未有的驚恐,她終於明白了幾日來她糊裏糊塗的被從雲端一腳踢到溝渠裏跌得頭破血流滿嘴是泥到底是為了什麽。如今,到底是為什麽已經都是於事無補,隻是她不甘心,分明她是鷹犬,幾年前她替主人啄瞎了人眼,如今被人尋仇報複,竟然主人卻將她一腳踢出去頂禍。


    景玨哈哈的笑著,對了身後假山石吩咐一聲:“你出來吧!你也看看。”


    假山後走出了譚曉煙,她盈盈的行來,噙了一抹淡淡的笑:“多謝姐姐成全,若沒有姐姐處心積慮的給桂姨奶奶獻計去害世子爺和謝大姑娘,怕是曉煙也沒有今日的福氣,能遇到世子爺這大貴人,替曉煙滿門昭雪,讓曉煙的父兄官複原職。這義犬救主,也需要有野狼來咬的時候,不然如何有契機立功呢?曉煙雖然拜姐姐賞賜了那二十板子,倒也值得了。如今姐姐這模樣,才真真的是無顏於世呢。可惜呀,姐姐惜命,姐姐不會去尋死的,對吧?”


    曉煙俯身蹲去她麵前,那慘笑裏滿是嘲諷,更是無盡的恨意。如今恩怨了結,暢快淋漓。


    “曉煙呀,不必同她計較,狗便是狗,一頭孬狗,扔出牆任其生死吧。至於你,還是易名回府吧,尋個好人家嫁了,隱去在趙王府這段屈辱經曆。至於桂氏,嗬嗬,不日王爺自會了斷了她。若我猜得不錯,她的死期將至。王爺愛一個人,更愛他的江山,江山前麵有誰擋路,王爺絕不手軟!”


    景玨胸有成竹般一笑,吩咐曉煙說,“去喊嬤嬤們回來,送人出門吧。窯子裏派人接人的車馬,在外麵等了許久了。”


    傍晚時分,桂花飄香,那香氣馥鬱,有些甜膩膩的,令人發醉。


    流熏伏案漸漸的睡熟,耳聽了丹姝和人說話。


    “世子爺,姑娘睡下了,晚上吃了一碗糯米蓮子粥,就懶懶的不想動身子,”


    “不必吵醒她,”景玨說,“我就在她身邊坐坐,看看她,明兒一早,我要出征去,不知何時能回京了。”景玨的聲音裏滿是抱憾。


    流熏心頭一動,那熟悉的腳步聲,一步步雖然有意放輕,卻沉沉的踩去她心頭。


    背後一陣清風,旋即是暖意,他將自己的披風為她覆在肩頭,為她擋風。


    他坐在她對麵,一聲不響,隻聽到勻促的呼吸聲。


    不知過了多時,他的大手在她麵頰上攏過,然後起身,腳步聲漸漸遠去。


    流熏的一顆心都在噗噗的跳,他走了,離京遠去,或許見不到他,就不必去想那些糾結和痛苦。景玨走後,流熏聽到丹姝和白芍在外麵說話,“玨世子果然是個體貼細心的,給姑娘拿來這許多吃的用的玩兒的,仿佛他要出遠門呢。”


    “聽說玨世子這回是皇上欽點的天策大將軍,若是玨世子這回凱旋歸來,皇上要收玨世子做皇子,或許呀,這下一個皇太子,就是玨世子呢。”


    “渾說,這可不是胡說的!”


    “誰渾說了?是趙王妃來府裏,親口對老夫人說起的,趙王爺還千百個不舍得呢。”


    “這可不是天大的好事?”


    “誰說不是呢?偏偏咱們大小姐沒福氣,怎麽就在這個檔口上瘋傻了?若是大小姐醒來,那說不定就是太子妃了,日後的正宮娘娘。”


    “啐啐啐,莫不是你這個小蹄子還指望大小姐帶你入宮,日後封個嬪妃貴人當當嗎?”


    嬉笑打鬧的聲音在窗外,流熏一驚。這才是鷸蚌相爭漁翁得利,怎麽這些皇子爭來都去,到頭來皇上反打起了玨表兄的主意?轉念一想,可不是嗎?前世裏,仿佛也是玨表兄在皇上子嗣匱乏時,被過繼做了皇子,倒是亙古未聞的奇事。


    想到這裏,她忽然記起一人。十二皇子景璨,這壞東西,他裝傻充愣要到幾時,他到底要查些什麽?


    流熏滿心不安,摸出景璨留給她的火焰燈,拈起香爐裏一枝香點燃芯撚,對了窗外天空,嗖的一聲衝向黑黑的夜空,在天空炸響,散做漫天銀色的星星,若流星雨般劃落。依了先時的約定,景璨就該來尋她,可是左等右等,也不見黑衣人的蹤影。


    流熏心裏暗想,這小子又去了哪裏?


    城門,黑黢黢的夜空裏照角燈下格外輝煌威嚴。


    景玨趁了深夜奉旨出城,他立馬回身悵然望著黑黑的城門上幾盞燈火,滿心惆悵,每次離京去軍中,心頭都是說不出的難過。


    他自嘲的一笑,心裏暗念:“他留我在京城,那不過是人質。他早就疑心我父王會有反心,皇家兄弟感情冷薄如此,倒也可憐可歎!他要我留下,我就留下,隻是熏兒你可要好好保重。你癡傻,誰能同個傻子計較不成?這倒是保全了你,料父王一時不宜下手了。”


    景玨摸向懷裏,那是韻榮小五爺輸給他的紅衣大炮的圖紙,有了這個神奇的武器,他景玨所向披靡。江山不在手,何言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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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婉轉的鶯啼高低在海棠樹上,小丫鬟們就在窗外嘰嘰喳喳叫得比鶯兒的聲音更躁。


    “新姨奶奶不愧是宮裏賜的,可真是厲害的主兒。”


    “聽說呀,今兒新姨奶奶不肯受規矩給大夫人敬茶。大夫人氣惱得教訓了兩句,新奶奶們同大夫人爭執推搡起來,新姨奶奶頭上一枝珠釵掉地上斷做兩截子,就一口誣了是咱們大奶奶打斷的,還說是禦賜之物,要同大奶奶理論,說大奶奶這是大不敬。竟然還動手打了大奶奶。”


    “哎呀呀,怎麽這麽潑落,膽敢打大太太嗎?”


    “新姨奶奶說了,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大夫人不敬皇上,人人能打得。”


    “噗嗤”笑聲連做一片,有人道著,“阿彌陀佛,現世報!”


    流熏暗自為自己的巧計慶幸,主意是她出給蘭馨公主的,蘭馨公主是個一點就通的精明人。至於這兩位新姨奶奶,可是景璨一手操辦去選來的,若選溫恭賢淑的,宮裏大有人才,若選這種破落戶,怕還真是難得呢。流熏越想就越覺得可笑。


    流熏梳妝打扮,笑眯眯的隨了丹姝去前麵榮壽堂給老祖母問安,一進堂屋,就聽到裏麵的哭泣聲:“老祖宗,求老祖宗做主,如今老爺有了新寵,對媳婦不敬。媳婦萬念俱灰,隻盼望接回我那苦命的女兒,求老祖宗做主,放了顏兒回府吧。若非如此,媳婦情願隨了顏兒剃度出家,終身禮佛。”


    流熏一聽,果然封氏持不住了。


    就聽身後一個洪鍾般的聲音應道:“很好,既然你有這份慈悲心,老夫就成全了你。你即日便打點行囊,去廟裏尋了顏兒,一並出家禮佛向善吧。府裏的事情,就不必操心了,家和萬事興。”


    眾人回首一望,謝閣老箭步邁入廳堂,矍鑠的目光四下一掃,眾人鴉雀無聲。


    “公公,媳婦不是……媳婦是說……”


    “佛前我戲言,你莫辜負了菩薩一片慈悲心度你向善。”謝閣老淡淡道。


    封氏本是想拿此來威脅老太爺和大老爺,誰想老太爺竟然一口允諾了。如今她是覆水難收的,目光求助的四下看看,就連老夫人都躲避她的目光,似下了逐客令。


    封氏一顆心沉下,恍恍惚惚的應一聲:“媳婦遵命。”


    若不遵命,她能如何?府裏已無她立錐之地。


    這可是大快人心了!流熏心裏暗笑,日後少了個禍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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