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熏對沈孤桐說:“沈大哥,哥哥喝醉了,醉言醉語,沈大哥不必同他計較。或是喜極而泣呢。沈大哥快去當差吧。”


    流熏一邊說著一邊推了沈孤桐向外去,還不忘輕輕為他拈起沾落肩頭衫子上的一根青絲。


    那份情真意切的樣子,沈孤桐打量她動動唇欲言又止,道一句:“熏妹……”仿佛頗是感觸。此刻,流熏每個動作都似貓兒在玩弄按在爪下的一隻老鼠,放開,抓住,讓他絕望中逃生,又掉入另一層絕望。


    “沈大哥,昨兒舅父還誇沈大哥少年老成持重,堪當大任呢,沈大哥快去,莫學哥哥誤了前程。他做他的賦閑駙馬爺也好,日後混個閑差隻喝酒,不做事,春宵苦短日高起,就此去了,也沒人同他計較。”


    她隨口一句話,沈孤桐一怔,怕正中了沈孤桐的下懷。謝子駿雖然高中狀元,卻因娶了公主同夢中戀人分手,自此一蹶不振,怕是他仕途上的擋路石更少了一個勁敵對手。


    “沈師兄,聽說今兒母親帶了顏妹妹去娘娘廟求子去了。或是沈師兄就要能當爹爹了。”流熏笑盈盈的,絲毫毫不知曉他的隱疾。沈孤桐的麵頰一陣赤紅隨即慘白,難以啟齒的奇恥大辱,他隻得強咽回喉頭。如今他心心念念的隻有仕途,他要飛黃騰踏,他要報複所有輕賤過他的人!


    沈孤桐離去,流熏帶上房門,囑咐丫鬟遠遠守著不得靠近。


    流熏看著哥哥痛苦的樣子,借酒澆愁,氣得喝斥著:“哥哥糊塗!哥哥身為謝府長子,注定姻緣無法隨性任意的。旎姐姐哪裏都好,性情溫順知書達理,又是個極為豁達的,可是她父族無權無勢,祖父和爹爹自然不會應允。哥哥如今不娶公主,或也是要被迫去娶名門望族家的閨秀千金,二者相比取其輕,哥哥如何這麽固執?若是如此鬧下去,府裏傳得沸沸揚揚,哥哥被父親責備是小,若是毀了旎姐姐的名聲,怕是害了旎姐姐一生一世!哥哥不要糊塗了!”


    謝子駿徐徐撐了頭望著她,嗬嗬的苦笑搖頭,“可憐,可恨!做狀元?我不要做狀元,我連同什麽女人共度今生都難以做主,我……”哭聲哽咽,他抱住酒壇。


    “如今哥哥太過自私,隻想了自己如何的無辜可憐,隻顧了自己的心,可顧了旎姐姐的心?可顧了家門?哥哥既然要為母親報仇,難道就放不下兒女私情!”


    “不,我不要,我不要!”謝子駿聲嘶力竭的叫嚷,一把掄起酒壇,狠狠砸摔在地,嘩啦啦一片碎響,酒氣滿溢。


    “啪!”的一聲,流熏一掌狠狠掛在謝子駿清俊的麵頰上,咬牙道,“哥哥可還是男兒?沒有一點的擔當,沒有了主張,若是惹惱了祖父祖母,一早將旎姐姐匆匆的嫁了人,可不是害了旎姐姐一生一世?前番吳侯府的世子來求婚,祖母首肯,祖父恨其浪蕩正沒定奪,哥哥難道要親手將旎姐姐推進火坑嗎?”


    她痛快淋漓的一番大罵,謝子駿才驚醒,淚眼望她,肝腸寸斷說:“妹妹,哥哥明白,哥哥不該害她。隻是,勞煩妹妹去約她出來,我隻有幾句話對她講,就幾句,講過後,再不相見!”


    謝子駿滿心糾葛,他恨她,恨她自私的將自己推進無底深淵,在謝府度日如年的難以抬頭。可是當賜婚的聖旨一下,注定二人今世要生離,他忽然覺得無盡的悲傷,再沒有此刻一般對方春旎的愛戀牽掛。酒醉,渾渾噩噩,滿眼都是這些年兩小無猜一道長大的點點滴滴,往事曆曆在目,他曾經海誓山盟,要一生一世給她安寧的家,嗬護她。


    流熏望著哥哥子駿那失魂落魄憔悴不堪的模樣,她握緊的拳頭就要揮掌打下,卻不由放下,哥哥那眼神裏含淚。流熏點點頭說:“我替你約她,隻此一次。”


    謝子駿點頭,匆匆從腰裏摸出一個鵪鶉卵大的橙黃刺眼的金鎖,沉甸甸的,上麵雕琢精致有仙壽恒昌的字樣,金鎖下綴著玫紅色的流蘇結了絡子。流熏一見一驚,她認得此物,這分明是旎姐姐心愛之物,兒時旎姐姐隨身攜帶,珍如至寶。聽說這金鎖是旎姐姐的祖母親手為她係在脖頸祈福的,是傳家之寶。


    女子癡情,便一如她前世,如今旎姐姐渾渾噩噩失魂落魄的樣子,哥哥更是魂不守舍,借酒澆愁,若是二人鬧出什麽笑話,惹得節外生枝,那可不是亂了全局,更讓那些暗中禍害她兄妹的人得意了去?不可,萬萬不可,更何況這幕後更有大戲。


    流熏心裏一陣絞痛,卻狠了狠心,心裏暗自責備,謝流熏,你太過心狠手辣。春旎喜歡哥哥,兩情相悅,可是為了複仇,為了拉攏蘭馨公主這有力的同盟,更為了斷了皇上那非份之念擺脫南彝公主和世子景玨的聯姻,你竟然不惜犧牲了哥哥的婚姻。春旎姐姐待你不薄,你如何如此負她?


    心裏無盡內責,她抿了唇點頭說:“妹妹試試為你安排,隻此一次,下不為例!”可她深知此刻相見反不如不見。


    “熏姐姐,熏姐姐可在房裏?”外麵傳來毓寧郡主的聲音,流熏忙安撫了哥哥對外應一聲:“這裏呢,”又低聲安撫哥哥,“我去引開她。”


    流熏出了門迎出去,更不想讓毓寧看到哥哥如今落魄的模樣。


    謝子駿一步跟上緊緊拉住她的衣袖央告:“妹妹,萬勿忘卻了。”


    流熏捂住他骨骼突兀的手,接過哥哥手中那塊金鎖,示意他放心。


    一個清亮的聲音傳來,“熏姐姐,果然你在這裏呢。”


    寧兒?流熏一驚,迎麵來了毓寧郡主。她聽說毓寧隨了嬤嬤去了東陵祭掃,許久都不曾見到她了。


    “熏姐姐,寧兒想死姐姐了,姐姐可是也想寧兒?我的好嫂嫂!”毓寧咯咯的一笑,側個頭調皮的打量流熏,眉眼都笑去一處。流熏不覺生出幾分窘意,推她一把道:“貧嘴!”


    “寧兒聽哥哥說了,哥哥如今快馬加鞭的趕回京城,名為傳捷報,其實呀,心裏惦記熏姐姐你呢。”毓寧一板一眼的說著。


    流熏驚得問:“怎麽,你哥哥回京了?”


    毓寧一笑說:“瞧你急的。哥哥回京就入宮去覲見皇上了,哥哥和爹爹的兵馬大敗叛軍,所向披靡,凱旋而歸。這會子哥哥還在宮裏呢。怕是要被皇上留下飲宴。”


    玨表兄回京了?流熏一陣驚喜,仿佛近來沒有聽到叛軍的消息,就這麽無聲無息的一場戰亂平息了。


    流熏滿心的歡喜,總算盼得他平安歸來。


    近來諸多的不如意,總是有了如意的一樁。


    一不留心,腳下一絆,流熏身子就要跌出去。幸好一旁的毓寧猛的攙扶她一把,流熏一個趔趄總算站穩,隻是袖籠裏一個東西滑落,“嘭”的一聲。


    流熏一看,是旎姐姐那塊金鎖從袖籠裏掉出,忙俯身去拾揀,毓寧卻搶先一步俯身拾起問:“呀,這是什麽稀罕物?”


    流熏伸手就要奪,毓寧卻敏捷的一揚手高高舉起說,“什麽寶貝?讓寧兒看看。看姐姐緊張的。莫不是哥哥送的定情之物?”


    流熏忙伸手去奪,卻被毓寧更是一把舉高,頑皮地說:“姐姐什麽時候這般小氣了?妹妹又不奪人所好?”


    流熏說:“若是我的,就送你罷了。可惜這物件是旎表姐的,我看那珠花絡子打得別致,借來學個樣子的。我不誑你,你看著珠花絡子就是她的活計。”


    那攢心梅的絡子是玫紅色,果然別致。若是換了平日,毓寧同方春旎不和,頗是冷淡,或許就不屑一顧的把這金鎖丟還給她了。隻是如今,毓寧卻仔細端詳金鎖上的穗子說:“果然好看,不如借寧兒玩兩日,寧兒自己還給旎表姐去。”


    流熏嗔笑著捏捏她小臉說:“都說了,好借好還,若假你的手還她去,她反怪我不恭了。這塊金鎖成色本也尋常,待姐姐日後尋個更好的給你。”


    毓寧說:“我隻拿給蘇嬤嬤去看看,一準照了這個打幾個絡子出來。”


    她說罷不容分說的跑了。流熏也沒能喊住她,想追,又怕舉止過激,惹她起疑心。就想,由她去,傍晚時再討要回來,也想想如何應付哥哥。


    依約到了傍晚時分,流熏尋思時辰或是差不多。毓寧孩子性子,逢事都是三分新鮮,若她想要的東西,你不給,她更是搶;若是遂了她的意,或是過些時候她膩煩了,也就扔去了一旁。


    流熏繞過遊廊旁的假山,聽了湖邊假山旁幾個嬤嬤說:“毓寧郡主時才匆匆回府了,聽說是世子爺回京了,獲勝還朝。先行一步回京報喜。”


    “世子爺真是年少英勇,聽說他用奇兵,出其不意的包抄,不動兵戈就將叛軍一網打盡,皇上大喜過望呢。”嬤嬤們議論著,對世子景玨滿心讚賞。


    流熏聽得心頭甜甜的,她終究在今世沒有看錯人,玨表兄果然是英才,更是他一生的依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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