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野寂靜,偶爾鳥語,不聞花香,天空陰翳飄著濛濛細雨,漫成一片粗糲的白色,枯樹纏繞交織如戈,又如無數雙枯幹的手無助的伸向天空,形成一幅枯筆淡墨的畫。


    大河旁,白麻招魂幡四處飄飛如雲,延綿數十裏看不到盡頭,百姓親手紮的麻布花沿著河岸堆積如海洋,凝肅的空氣,飄飛的冷雨,嗚咽的哭喊聲,催人淚下。


    “欽差大人,回來呀!”


    “老天開恩,放回謝大人吧~”


    哭喊聲被風聲吹散去空中,縈繞不絕。


    流熏滿心戚然,不曾想哥哥來河南不足兩個月的光景,竟然政績卓著,如此深得民心。若是父親和祖父此刻在場,是不是也該為謝府的長孫欣慰自豪?而哥哥,此刻又在做什麽呢?


    流熏依著景璨指點的所在向山上攀索,也不顧了枯枝橫斜刮破了她的裙衫,地上的荊棘戲弄般的牽扯她的腳步,她焦急的向山上攀爬。此事,尚不能讓外人得知,哥哥佯死掛冠私逃,這可是欺君的死罪。


    她行到半山,回頭望是那黃水泥沙洶湧的河流,漫天霏霏煙雨,也不見茅舍農家。她越走,越覺得荒涼,越走心頭就越是忐忑不安,莫不是景璨這紈絝又在戲耍她?故意引她大雨天來這無人的荒郊野外?


    流熏定定神,不敢再向前,再回身看看來時的路,依約可見一段崎嶇的山路都是她一路踩開的,遠處仿佛看不到退路。正是上下為難左右不定,不遠處的山腰忽然呼啦啦的驚飛一群山鳥。那細雨中,鳥兒本是棲息避雨,除非被野獸所驅,亦或有人跡。


    流熏屏住呼吸,心下有些驚悸,定睛去看,才見呼嘯的風聲中,半山處似隱隱起了些炊煙。


    流熏心頭一陣驚喜,手中的木棍披開荒草灌木的阻礙,緊走幾步上前。


    果然,一座茅草棚依山而建,就顯現眼前,那茅屋外圍著籬笆,還似有一畦菜田。一副樸實的農舍。


    流熏向前去,見那院內籬笆牆內一藍花布衫的女子在院裏水缸內汲水,背對她,彎個腰身,流熏湊去問,“敢問大嫂……”


    話音才落,那躬身汲水的婦人猛然回頭,流熏驚得目瞪口呆。旎姐姐!


    “熏兒!”春旎的口舌顫抖,那聲音將出未出,驚駭的目光望向流熏身後,驚得衝上去緊張的去捂她的口,推搡了流熏就閃去一邊,低聲說,“你哥哥他,他臥病在床!”


    方春旎一臉的緊張。流熏甩開她的手滿是戒備就要向茅屋裏闖,方春旎低聲喝著,“他隻是受涼受驚,無妨的。你莫去嚇到了他!”


    流熏停住了步,戒備而忿然的目光冷冷瞪視方春旎,果然十二皇子所言不假,這對鴛鴦撇下了百姓,撇下了家族親人,撇下了一切雙宿雙飛了。


    流熏四下看著,滿臉的奚落,冷冷一笑,對方春旎奚落道,“難為姐姐一片苦心,尋到如此一處世外桃源的好所在。”


    方春旎垂頭,不敢直視她,囁嚅著,“你,如何尋到這裏的?”眸光偷窺流熏一眼,驚惶中透出幾分難以置信。


    “流熏沒有姐姐妙手回事瞞天過海的本領,卻還能會掐算。如今百姓沿了大河日夜尋找打撈他們的父母官大人,哭喊聲感天地動鬼神,大河旁的白花白幡都要成了海洋……百姓落淚千呼萬喚欲吸盡河水去尋回欽差,你們卻在此置身事外!”


    方春旎的麵色一陣白一陣赤,澀澀的言語敷衍,“不是,大功告成了?渠挖了,糧籌了,雨降了……”吱嗚的話語到此,方春旎淚水潸然而下,哽咽的從牙關裏擠出幾個字,“莫不是讓你哥哥回京繼續去送死,繼續麵對舅父舅母虐他的那無盡屈辱嗎?”


    方春旎的唇在抽搐,淚眼忿然地凝視流熏,頭微微揚起,據理力爭。


    她猛揩一把淚忍泣說,“百姓,百姓吃飽喝足對他感恩戴德又如何?回到京城,還是封家舅母的天下,還是舅父對他的百般指責,你哥哥從大河裏爬出來第一句話就說,若他死了,怕是謝中堂大人都不會為他掉一滴眼淚!”


    流熏愕然的望著方春旎,仿佛自己倒有幾分理屈詞窮,是自己不體諒哥哥,冒失的尋來。


    方春旎放緩了語氣道,“熏兒,也哥哥隻你這一個親妹妹,本不該瞞了你。可是也是事出無奈,本是想,待風聲過去我們安置下來,日後再去尋你。世子表兄待你一往情深,不日你也該嫁去趙王府。你哥哥日後在謝府裏,更是舉步維艱了……”


    繼母的殺機暗藏,爹爹的不聞不問,想來卻是令流熏心酸。流熏點點頭說,“姐姐如今可以放心了,自哥哥離去後,繼母犯了事兒,已被祖父下令逐去了娘家。怕是日後能否回謝府都為未可知呢。”


    她試探的目光望著方春旎,方春旎一怔,詫異的問一句,“這是真的嗎?”勉強堆出些笑容,口中卻含混道,“隻是,這還要同你哥哥去商議,謝府,是他的傷心地。”方春旎強忍了淚笑了對流熏說,“你看,我們當初尋到半山這農舍時,本是破爛不堪的,這籬笆,是你哥哥親手一根根的豎的,還要這下山的道,也是你哥哥一點點的去開的,手都磨出了水泡,他卻說不痛……”


    流熏心頭一陣感傷,但卻篤定了心思冷靜道,“旎姐姐自幼生長在謝府,當知謝府苦心培養的嫡孫,是十年樹木一般精心栽培的朝廷棟梁,是屬於天下黎庶的狀元郎。而不是隻知卿卿我我留戀布衣釵裙間的小郎君!所以,謝府的男兒都沒有心肝,乏了柔情,因為,他們的心肝早就許給了朝廷,許給了天下黎庶,就是為了朝廷和百姓需要時挺身而出。姐姐你看看河邊那些翹首以待的百姓……你可忍心為了一己之私把他們的父母官帶走?”流熏的話越來越高,越來越亮,義憤填膺。


    “熏兒!”冷冷的聲音一聲喝,流熏同方春旎都止住爭執,回身望去,見謝子駿一身寬鬆的青麻布直裰立在門口,他望著流熏吃驚地問,“你,如何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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