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大殿,流熏渾渾噩噩,仿佛腳下無根的浮萍,隨風任意西東。一陣風緊,她瑟瑟發抖,一陣寒顫未定,蘭馨公主哭著跟出來追上她嚷著,“熏姐姐,熏姐姐,馨兒不是有意的,馨兒害到了熏姐姐。”


    流熏停住步,轉身打發宮娥們回避:“你們退下,我伺候公主就是。”


    二人回到寢殿,殿門關起,蘭馨公主濕潤雙眸哀求:“熏姐姐,被怪馨兒,馨兒這幾去求母妃,去求父皇,收回成命,不要你去那鳥不下蛋的荒山野嶺去當尼姑。好不好?”


    流熏搖搖頭說,“公主救不了流熏,更救不了哥哥。如今,封家忽然悔婚,或是聽到了一個事兒。”


    “一個事兒?什麽事兒?”蘭馨公主緊張的問。


    流熏打量她認真的說,“我明日就要起身去南山七星壇替聖朝祈福,辭地一別就是九九八十一日。也不妨對公主明言。聽說,哥哥人未到河南境,就遇刺了。說是饑民落草為寇,四處燒殺官府官員。哥哥如今生死未卜,封家表姐,自然不會去嫁給哥哥守寡。所以此刻忽然借公主鬧事來悔婚,倒是聰明之舉。若是哥哥九死一生的逃回京城,不辱使命,那就另做打算也不遲。”


    蘭馨公主一聽眼放異光,難以置信的驚呼:“你,姐姐你說得什麽?俊哥哥他,他遇刺了?果然是真的嗎?”她目光呆滯,旋即搖頭頻頻否定道,“姐姐一定又是道聽途說的,唔聽誤信了那些以訛傳訛的話。如果俊哥哥有難,父皇早會告訴馨兒的。”


    流熏懊惱的落淚,言辭激烈也少了先時的耐心,對蘭馨公主近乎吼叫道,“公主殿下,謝流熏求公主殿下開恩,就饒過流熏兄妹吧!公主是金枝玉葉,衣食無憂,呼風喚雨撒豆成兵,應有盡有。如何單單癡情於流熏的哥哥?哥哥如今為了公主,遭了多少委屈和冤枉。聽說,就是因為公主喜歡哥哥,流露於言表,被封大人和繼母所忌憚,才被糊裏糊塗的派去河南送死,身無寸鐵的去深入敵營,怕是屍骨無存!如今,流熏不過是處處為公主考慮,好心好意透露了封家同謝家聯姻的秘密,本是想公主能用計謀化解眼前的難題,不要牽扯出左右事端。公主信誓旦旦的答應流熏,不會供出流熏來。可是最後,公主食言而肥,竟然為了自己一時痛快,害得流熏出家為尼。如今,公主若再去尋皇上為哥哥的事兒辨出個黑白究竟,怕是觸怒了皇上,定要將哥哥碎屍萬段。公主於心何忍?”


    流熏邊哭邊訴說,淚如泉湧,仿佛滿心的委屈,被公主無意出賣的無辜,大好青春就要被剃度出家的無奈,一時間如決堤的洪水奔湧而出。


    “熏姐姐,熏姐姐,馨兒不是有意的,馨兒是想……”蘭馨公主滿心的虧欠,也落了淚伸手去拉她的襟袖,卻被流熏懊惱的一把甩開,割袍絕義般的絕絕,紅赤個眼怒容不散指著她道,“莫碰我!你,你,若公主你真愛哥哥,就不要去害他。且不說皇上眼裏是否怪罪,就是家父得知哥哥同公主牽牽扯扯也定不饒他。繼母本來就在家父麵前對哥哥縷進讒言,害得哥哥挨打受苦,公主害得哥哥還不夠嗎?如今公主到底是在幫誰?”


    蘭馨公主愕然,轉而哭著搖頭:“我,我並不知道這些的。我怎麽會去害他?”


    流熏深揉一把淚眼,抿了唇想想說:“那好,你要依我的話去行事。”


    蘭馨公主不假思索拚命的點頭,哭著應承著,“姐姐但管吩咐,馨兒一定照辦。”


    --------


    雨霽天青,山色如洗,蒼翠一片如一幅長長的水墨畫卷。


    官道平坦直伸向山路盡頭。


    天空浩渺,一隊雲鵠掠過,林間杜宇哀鳴,那嘶鳴聲反透出幾分淒厲,聽得人揪心,一聲聲唱著,“不如歸去,不如歸去。”聽得人欲哭無淚。


    車輪轆轆中,流熏顛簸在車中,她斜倚轎廂,滿腹心思。她沉肅著一張俊臉,未施脂粉,透出幾分清水出芙蓉的清麗,一身素白色襦衣,月白裙,係了青色絲絛在腰間,若是不知的,反以為是誰家守孝祭墳的小媳婦。


    丹姝坐在她身邊一旁落淚,心有不甘的抱怨,“都說最是無情帝王家,果然此言不假。平日裏太後對小姐千般寵愛,親戚長親戚短的如此親近,可如今說翻臉比六月的天變得都快!即便不念舊情,可一總要看在咱們老夫人的顏麵上呀。這倒好,冷麵無情的趕了大小姐豆蔻梢頭的女兒家去出家剃度做尼姑去……”


    流熏目光直視前方,落在那沉沉的深青色軟綢團花轎簾上,似無心聽她的抱怨。陰暗的光線中,隻她一雙水潤的眸子格外明亮,如那夜空中璨亮的星星,幽深的暗夜中閃熠出神秘的光芒。


    昨日太後宮中的情形依稀眼前,仍是曆曆在目。一番殷殷的令人動容的言語後,太後那蒼老的麵頰看不出喜怒,隻是搖頭不語,繼而低歎一聲,擺手吩咐她上前,又屏退了左右。太後在她耳邊低語,她隻看見風吹簾腳,微微擺動。一切,就如此開始。這秘密,隻她二人知曉。


    “老馬,前麵是什麽地界了?”流熏探身向窗外問道。


    趕車的車把式一抖馬鞭,啪的一聲響,那馬飛奔起來,險些將流熏主仆扔出車廂外。


    “大小姐好端端的坐著吧,到了大小姐該去的地方,自然讓大小姐知道的。不該問的,大小姐就省省心,省省氣力用來燒香念佛吧。”尖刻的言語,氣的丹姝杏眼一瞪就要去罵,被流熏一把拉住搖頭,丹姝委屈道,“小姐,你能忍丹姝可不能忍,都是些攀高踩低看人下菜碟的奴才!平日裏大小姐在府裏對他們誰薄過,看賞是最大方的,凡事也不同他們過多計較。如今小姐落難了,他們就露出一副奴才嘴臉,對大小姐如此放肆!丹姝不服!”


    “不服?丹姝姑娘若不服,但可以去告給老夫人做主呀!可惜呀,哭破大天,老夫人都未準能聽到呢。太後懿旨,這九九八十一日,任何人不得來探視大小姐,大小姐比那坐牢也好不到哪裏去?牢房的女囚,還能保一頭青絲,大小姐可是要剃個禿頭美人了。”車夫老馬肆無忌憚的侮辱著流熏,丹姝忍無可忍,流熏搖頭遞個眼色輕聲道,“山野裏驢子、夜梟叫聲多了,你何必聽那些畜生煩心?”如今牆倒眾人推,也是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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