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風清冷,入夜還頗是颼骨的冰寒,加之周身濕透,流熏就覺得一口寒氣被憋在心頭,哥哥一意孤行不聽人勸的執拗,爹爹聽任繼母算計她兄妹的古板糊塗,壓在她一小女子肩頭的複仇大計更有家門朝局後的驚天陰謀,本已淩亂的心頭如今更是亂作一團,一發的想要宣泄出來,她抱了頭蜷縮在風裏瑟縮抽泣。


    景玨隨之爬上橋欄,也不顧抹一把臉上的水,就不顧一切的四下望著吩咐手下,“快,快把孤王那領披風給郡主披上擋風。”


    話音未落連打兩個阿嚏。


    “世子爺,那領冰蠶雲錦披風可是太後……”笑兒探頭提醒一句有些遲疑。


    “放肆,要你多嘴!”景玨扯過小廝遞來的披風,迎風抖開,蓋在流熏身上。


    周身頓時溫暖,冰凍的血就漸漸複蘇湧動,流熏仰頭望著他,熹微的殘暉透過湖麵瀲灩波光映出那輪廓俊逸的麵頰,入額英挺的劍眉深目,眸子裏攬盡天地英華,熠熠動人,安撫的一笑笑靨清淺,寬慰她說,“熏妹,莫怕,不妨事。去喝一碗薑湯水發發寒睡一覺就好了。”


    “阿嚏,阿嚏!”一旁的欄杆旁十二皇子景璨在不停的打著噴嚏,更趴去欄杆上折了身子吐水,如誤跳上岸幹涸殆死的魚兒一般,垂死的模樣,口中喃喃哭喊,“救命,救命呀!”


    流熏一見他又氣又恨,忽然記起落水的緣由是她急著去救哥哥,她驚急的掙紮爬起身,急迫道,“我要去勸爹爹和哥哥,扶我去其正齋書房……”


    景玨一把扶住踉蹌的她勸阻,“熏妹,你如今這副模樣去見舅父,可不是火上澆油?”


    景璨順勢滑坐去石板橋上,咳喘幾聲說,“趕去也晚了,怕是子駿的屁股都打成八瓣了。”


    流熏恨惱之餘恨不得上前去踹這無賴,景玨卻扶住她急忙吩咐笑兒,“笑兒,你速速去大老爺書房,就說……就說趙王妃有急事求見,人到了榮壽堂了,請大老爺移步去一見。”


    笑兒驚得張張口,舌頭打結一般,一臉詫異的笑,旋即提醒,“爺,這可不是瞪了眼胡說嗎?舅老爺那脾氣,若是在王爺麵前告上一樁,世子爺這皮可還要得了?”


    “貧嘴,還不去!”景玨認真的喝斥,笑兒應一聲縮頭就跑,流熏滿眼感激,忽然身後的侍從驚道,“世子爺,您這小王袍,可是太後才賜的,撕裂了……”


    眾人驚得上前圍看,神色大變,如臨大敵。


    流熏不由定睛一看,許是為了救她匆忙急亂間,不知袍子刮去了哪裏,袖籠處撕裂好大一道口子,怕是縫補都不易了。


    “這可如何是好?可真真的……”眾人慌張的聲音中,景玨喝一句,“大驚小怪的,若太後問起,本王自己不慎弄破,不關你們的事兒。今日的事兒,誰都不許外傳!”


    侍從們連聲稱是,就是謝府的丫鬟婆子們都異口同聲的喏喏不敢造次。


    流熏起身,滿眼感激和歉疚,輕聲道:“表兄這袍子,若是不嫌棄,讓流熏還補補看。”


    景玨安撫的一笑,“不過是件袍子,太後寵溺,不會怪罪。”


    他邊說邊吩咐丫鬟婆子們小心的送了流熏回房去。


    其正齋書房,謝祖恒麵色鐵青,垂了眼怒視跪地的謝子駿和沈孤桐。


    他濃墨似的眉高挑,冷峻了麵頰不容置喙道,“孤桐已經請命去河南賑災,如今朝廷使用人之際,一個差事不必去兩人。”


    “所以兒子以為,沈師兄留在軍機即可,兒子不需要人作陪同去河南。”謝子駿話音沉穩,絲毫不為父親的聲勢震懾,也在表明沈孤桐不過是一廂情願,並不是他此行辦差心虛無底才求沈孤桐同行。


    沈孤桐左右看看,忙替謝子駿解釋說,“師父,子駿師弟並未求孤桐同往,是孤桐不放心師弟。師弟平日書生意氣,此行河南麵對饑饉數月的難民,凶多吉少。”


    “時危見臣節,若是人人瞻前顧後不肯為朝廷效力,為百姓分憂,這些官員豈不是屍位素餐!”謝子駿義正詞嚴的駁斥。


    “黃口乳兒,你才經多少事,讀多少書,竟然敢在老夫麵前咆哮什麽時危見臣節?你連為人子的道理都不懂,還談什麽‘臣子本分’?”謝祖恒嚴厲的話音在繞梁震耳,慌得屋外探頭窺望的小廝們都不敢近前,一些清客先生更是在廊下眺望,搖頭歎氣,舉足不定。


    謝子駿沉了一口氣,隻剩唇角的冷笑,儼然對著父親的話有幾分不屑,忽然指著其正齋那匾額帶了幾分嘲諷反詰,“那兒子倒要請問父親大人,父親頭頂懸的這‘其正齋’的匾額又是何意?”謝子俊眉梢一揚,原本清秀俊朗的麵頰透出幾分英氣,文靜柔弱中添了一抹堅強。


    謝祖恒皺起了眉頭,麵色漸漸發青,那是皇上禦賜的匾額,是誇讚謝氏父子剛正不阿的節操猶如當年的顏魯公,“守其正,全其節”,堅持自己秉直的個性,不隨波逐流持守那自身清高的名節,為臣中正,寧折不彎的傲骨正氣。如今這時危見臣節時,謝家竟然瞻前顧後為一己之私不許嫡長孫去犯險,可不是愧對這禦賜金匾?


    沈孤桐不想小師弟如此大膽,忙低聲製止,“師弟,師父言之有理。孤桐是苦出身,從那冰天雪地窮鄉僻壤逃難出來的,去了那地方,多少比你更能入鄉隨俗。我去,你留在府裏替我照顧師父。”沈孤桐的話音輕柔,反有幾分哄慰小弟弟的味道。更顯得謝子駿孩子性子矯情執拗。


    “謝子駿心意已決,朝廷旨意已下,豈能朝令夕改?”謝子駿朗聲道,不屈的微仰下巴。


    “沽名釣譽,強詞奪理!”謝祖恒咬牙切齒大罵一句。


    “忠孝不能兩全,父親恕罪。”謝子駿輕描淡寫一句。


    “師父息怒,師弟不過一時失言。”沈孤桐拚命的扯扯謝子駿的衣袖頻頻遞他眼色示意他住口,一邊勸慰著師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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