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春旎轉身向前行,流熏隨後徐徐的跟,方春旎停在柳翠拂堤的岸邊,流熏從身後跟至。


    方春旎轉身,指著滿池的荷葉田田說,“才入夏,這碧荷就滿池連天了。”


    言語間,不動聲色的將一個精致的青花纏枝蓮花如意小瓶塞去她手中,拿扇子遮擋了輕聲道,“仔細了,莫沾去手上,可就了不得了。”


    流熏看四周無人,眸光四下巡視著,口中打趣,“莫不是砒霜?”


    “可比砒霜更毒。”方春旎沉聲,也不看她,又叮囑一聲,“熏兒,你好自為之。”


    望著方春旎遠去的身影,流熏反有些自愧不如。旎姐姐平日行事謹慎周全,便是哥哥要孤注一擲的去河南那寸草不生盜匪橫行之地去賑災,拋家舍業棄了旎姐姐不顧,旎姐姐都能極力斂了悲痛,人前極力做出尋常的樣子。她的事兒,旎姐姐絕不多問,似乎猜出她要去做什麽。隻是流熏心中思忖,如今是到了縹緲峰那絕崖邊,何必再拉上旎姐姐來看她手刃仇敵血淋漓的慘景?


    沈孤桐沒能追上匆匆離去的封三畏的腳步。本是春風得意的他驟然間失魂落魄般飄飄蕩蕩的漫無目的的向回走。分明緒恒久那死鬼被他踢去了火場中,那老匹夫定然燒個麵目皆非,如何手中還緊握了個盒子裝了那當初戲侮他時咬斷的他的那截指甲,竟然還發現了他紋身的秘密。不該,不該如此!


    他魂不守舍般的行在遊廊上,也不顧了身後善兒一再問,“爺,這是怎麽了?咱們這是去哪裏?”


    迎麵幾名小丫鬟湊在廊下一樹丁香花叢邊翻花繩,那花團簇滿枝頭,沉甸甸的壓彎腰般欲墜,也遮擋了丫鬟們的臉。隻依約看到翠綠纓紅的裙擺在花間擺動,間或嘰嘰喳喳的聲音神秘道:“果然有鬼魂托夢之說嗎?”


    “怎麽沒有?沒聽到嗎?真真的有鬼魂呢,那緒家的兒子們一口咬定他麽老子冤魂不散,夜裏來托夢。如今謝家子孫齊齊跪滿刑部衙門外,將自己周身潑滿了油,要在刑部衙門口自焚,為他們屈死的父親求個清白討個說法。”


    鬼魂托夢?沈孤桐驚得一身冷汗濡濕後背衣衫,他牙關發抖,難不成封舅爺匆匆離去,就是聽到這個事兒?他心裏暗驚,這緒恒久難道果然變成冤鬼來尋他複仇?


    “依我說,就把可疑的人個個拿來查看,不是那老鬼托夢說,那縱火殺人的元凶是個名喚歡奴的男娼,身上紋了同歡花刻有印記,這便容易查了。”


    “啐!難不成還要在四城設關卡,脫了褲子一一查驗誰身上紋了那同歡花?”


    “啐啐啐,要死了!不知羞!”


    小丫鬟們嬉笑打鬧著,忽然一回頭見沈孤桐立在一旁呆呆的望著她們,似被她們放肆的言語驚到。丫鬟們驚呼失聲,羞得一轟如鳥雀般霎時散開,跑得無影無蹤。


    隻沈孤桐立在原地,額頭已是密汗。始料未及,本以為一樁死無對證的案子,如今如何翻案重來?


    “沈師兄,”一聲清越的呼喚令沈孤桐收回驚魂,定睛一看是流熏迎麵而來,她恬靜的笑著,白皙的小臉淡施脂粉,烏亮的眸子透出聰慧,一臉陽光明媚的笑容透出幾分天真。她上前問,“沈師兄可是追上了舅父?”


    沈孤桐唇角微勾,搖搖頭,將手中那張紙緊緊握成一團,不動聲色的藏入寬闊的袖籠中,淡然道:“正巧我要去給舅父送份公文,孤桐親自去一趟刑部麵呈舅父就是了。”


    “沈師要去刑部衙門嗎?”流熏透出幾分失望,嘀咕道,“本想求沈師兄替流熏去辦一樁事兒呢。”


    “師妹盡管吩咐,孤桐從命。”仿佛眼前仍是那個處處在自己麵前撒嬌的小女孩兒,日日追逐他身後喊著:“桐哥哥,桐哥哥。”他對她千依百順,有求必應。


    沈孤桐眼中的流熏似有些模糊,仿佛自己到頭來苦心經營的一切都要從自己身邊無可挽留的消逝,但他曾經小心翼翼的輕掬她在手心裏,不知何時她調皮的從自己的手間滑脫。


    “哥哥一時意氣用事觸怒了爹爹。流熏想陪哥哥去飄渺峰別院居住些時日,免得哥哥在父親眼前惹怒。隻是那縹緲峰別院在郊外,雖然前些時候曾修葺一新,但府裏近來多事之秋,人手緊張,流熏催促了幾次管家,都沒能派出人手去打掃庭院。師兄能否去別院查看一番,替流熏雇幾名手腳麻利的婆子丫鬟去打掃庭院,不日流熏可以陪哥哥去小住?”


    沈孤桐草草的敷衍應著,他哪裏有什麽功夫去打掃庭院。望著流熏期盼的眸光,他又不忍拂了她的意。隻不過瞬間他眼前一亮,他正在發愁沒有一處穩妥隱蔽的宅院去讓那莊大娘為他洗濯紋身,避開耳目。這可不是送來眼前的好事?於是他一口應下,連聲說:“師妹盡管放心,孤桐一定照辦。保管師妹稱心如意。”


    流熏似仍不放心,又喋喋不休的叮囑了幾句說,“求師兄勿讓爹爹和母親得知,否則哥哥連一處棲身所在都沒有了。”


    沈孤桐自然是允諾,無心同她糾纏,就借口告辭下去。


    別了謝流熏,沈孤桐心下思量,如今千頭萬緒,唯一的罪證就是他身上那洗刷不去的印記,若是那印記除去,隻要他矢口否認,更有誰知道他沈孤桐就是昔日那下賤的男娼歡奴?他握緊拳頭,吩咐善兒:“走,去飄渺峰別院看看。”


    “爺,咱們不去刑部衙門了嗎?”善兒不解地問。


    沈孤桐也不多說,轉身而去。


    主仆二人打馬出了朝日門,一路向北而行,兩旁是齊腰高的高粱田,穗子在風中舞浪,一望無邊。沈孤桐勒馬擦汗,手搭了額頭四下望去,遠遠見路邊一個瓜棚,便縱身下馬吩咐善兒,“來,咱們去前麵開個瓜解乏。”


    善兒眼前一亮,利索的應了聲疾步奔去瓜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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