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孤桐眉頭微蹙,猛聽了一個細亮的聲音嚷,“哎呀,這臂花紋得可真精致,活脫脫從肌膚裏生出來的一般。”


    一個說,“那是,可是江南莊星記的手藝,我哥哥花銀子托人才插空紋上的,那位莊大娘可是遠近聞名給大戶人家小姐紋那額頭的點梅妝的,栩栩如生的,不知多少人家爭相請她去呢。”


    “這媚妝可真是妙絕,小女婿一看一準的心動。”


    “這有什麽,更有大戶人家的小姐將這花兒紋去後背,還有呀,竟然有人千金去求江府榜眼少爺江維宇的花鳥畫,重金求這位莊大娘紋去背上胸上,那更是嫵媚。”


    “啐,渾說了不是?怕是青樓女子才紋這東西在那種地方,羞死人了!”


    “好雖然好,若是夫家不喜歡可如何是好?”


    善兒正要向前開道,沈孤桐揚手示意善兒莫動,又聽一名小丫鬟說,“若是不喜歡,洗去了就是。莊大娘有祖傳的方子,那洗紋身顏色的料都是從伊利冰川取的冰水,火焰山下取的料石,嶺南的蜥蜴血調配的,一準的洗得一絲不染的。”


    沈孤桐聽得愣愣的,犯了尋思。小廝們見他立著不動,反有些進退不得,都竊竊打量他的神色。


    忽然,一丫鬟驚叫一聲,“呀,沈公子!”丫鬟們這才發現了行到眼前的沈孤桐。


    嘩啦一聲,丫鬟們如雀兒散去兩旁,垂了手低個頭做錯事兒一般微微屈膝齊聲敬道:“沈先生萬福。”


    沈孤桐唇角一勾,透出幾分溫和的笑,踱步上前,悠然問,“才哪位姐姐新染了臂花?”聲音柔柔的,丫鬟們低頭竊笑,先是的敬畏也少了幾分。


    一名翠衫柳芽黃褙子的小丫鬟怯生生的上前應聲,“奴婢四兒,沈公子恕罪!”


    沈孤桐打量她微微一笑問:“提起江南,我倒是思鄉了。你是哪個房裏的?”


    “回沈公子的話,奴婢是伺候老夫人的。”四兒聲音裏有些顫顫的,誠惶誠恐。


    “是老祖宗房裏的奴婢。”沈孤桐尋思著嘟念一句,仔細打量她幾眼,也不說話,拂袖闊步而去。


    忽然身後一個聲音來喊:“沈公子留步,沈公子留步!”


    沈孤桐駐足回身,見是流熏房裏的丫鬟丹姝,丹姝提個裙襟,跑得額頭滿是密汗,氣喘籲籲地求告,“咱們大小姐求沈公子移步去好歹勸勸大公子,大公子執意要去河南賑災,老太爺一怒之下要打斷他的腿,虧得大小姐費力勸阻才從老太爺的板子下救下他,如今被老太爺關押在書齋裏不許外出不許吃飯,誰勸也勸不動呢。”


    沈孤桐聞聽急忙吩咐小廝們掉頭向養浩軒去。一路走,心裏不覺暗笑,謝子駿這書呆子,憑什麽同我爭?除去了會投胎,哪裏就勝過我一籌?若非他是謝閣老的嫡孫,如何這新科狀元就給了他?


    沈孤桐加快步伐,才繞過封氏秋頤館的夾道,恰見幾名悍婦押送著一披頭散發的小丫鬟哭哭啼啼打打罵罵的過來。夾道窄,沈孤桐一眼認出了為首的那位是封氏房裏的蓉嬤嬤,便恭敬的向一旁閃避,主母房裏的丫鬟婆子都該是敬重的。


    被婆子們拖拽不走哭泣的丫鬟將個身子向下沉,掙紮著哭喊,“太太,太太饒了奴婢吧。”


    蓉嬤嬤一邊在那丫鬟身上掐擰一邊罵:“以為你逃就能逃去哪裏嗎?賤籍的逃奴,抓去送官,看不修理得你們兄妹生不如死!”


    仿佛一字字一句句紮在他心頭,沈孤桐神色木然的目送了一隊人離去,後背也被冷汗濡濕。


    怕是等不得了。沈孤桐心頭一動,轉身對善兒說,“才那位四兒姑娘,你可是認識?替我打探一下,我在翰林院有位同僚的夫人手背上要紋一朵蝴蝶,那位莊大娘可如何去尋?”


    善兒眨眨眼,唱個喏應了,卻還好奇地問沈孤桐,“公子可還有閑心管這鳥兒事兒?人家夫人手背紋花,倒要公子代為打探了?”


    沈孤桐一瞪眼,透出不快,善兒立時噤聲不語。但沈孤桐立在那裏,悵然的望著那逃奴丫鬟被眾人押解了遠去,後背如無數芒刺紮痛。


    碧照閣,鳥語花香清幽。


    丫鬟們在廊子下喂鳥澆花,白芍問:“聽說咱們大公子要放外任去那寸草不生的山東境去。”


    “噓,可別提此事了。沒見大小姐和旎姑娘在房裏唉聲歎氣的難過呢,大公子不知是那根筋錯了,牛油蒙了心的執意要去那鳥不拉屎的地方去。”嬤嬤在廊下除草製止著。


    “大公子細皮嫩肉的,可不要被那些災民烹在大鍋裏吃了充饑?”不知誰噗嗤一笑搭訕,被丹姝咳嗽一聲狠狠瞪了一眼,引了一名小丫鬟進了大小姐的房。


    聽罷小丫鬟一五一十的訴說四兒同沈孤桐的對話,流熏淡然一笑,打發她下去。一旁繡花的方春旎放下花繃子,輕輕將羊毛針斜插如鬢收妥,嗔怪地望她一眼道,“還說我狠辣,看看你自己。沈孤桐此刻一定如入油鍋般煎熬呢。”


    流熏含笑的明眸裏透出深不可測的幽光,淡然道,“萬事到頭皆有報,隻爭來早與來遲。”心頭卻在咬碎銀牙的發狠,那懸崖上撲向她的扭曲的麵頰,踢她母子下懸崖粉身碎骨刻骨銘心的痛,他也要讓這男人嚐盡粉身碎骨肝腸寸斷的滋味!然後,再讓他如狗一樣匍匐在地去乞求她的收留,為她賣命,去調轉頭狠狠咬去那昔日的主子封氏的脖頸。


    “走,咱們去流雲麗舍,老夫人在那邊擺了荷花宴消暑呢。”流熏起身道,同方春旎一道出了房門。


    日光刺眼,流熏手中紈扇半遮了額頭擋光,方春旎說,“咱們從廊下走,免去這日頭毒。”


    才繞去廊下,拐過跨院,來到後花園的洞門,爬滿寶藍色薔薇花的洞門裏傳來一陣爭吵聲和哭鬧聲,“分明是我家四小姐先看上的花,你們可搶得什麽?”


    “花是我們先采的,你們怎麽能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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