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氏帶了流熏姐妹匆匆趕往老夫人聽戲的正閣,本是老夫人要同趙王妃絮絮家常,才打發封氏妯娌幾個不必在跟前伺候。如今封氏一進正閣,就見忠孝王妃-孝義長公主早已端坐在正位上。她堆著一臉得意的笑,手裏捧了一盞哥窯小香薰爐,食指輕輕的攏著嫋嫋升騰的青煙,眼兒也不看封氏,任了封氏上前給她請安,她鼻子裏才傲慢的微微哼一聲,一旁的教引嬤嬤上前溫和的說,“夫人快快請氣,自家人就不必拘這些虛禮了。”


    自家人?封氏心頭一動,這話聽得好刺耳。


    孝義長公主微微抿嘴一笑,眸光漫不經心地望去封氏身後戰戰兢兢的謝展顏。展顏身著一襲銀紅色小夾衫,水紅石榴裙滿繡了彩鳳,一副未出閣的小女子豆蔻梢頭的嬌嫩。孝義公主的眼漸漸向下,直勾勾的盯住了謝展顏的小腹,清嗽兩聲開口道:“本宮本不想多事來府上叨擾,是忠孝王爺再三催促,說是這親眷就要勤走動,免得生疏了。雖然琨兒命薄無福,可這忠孝王府血脈傳承……”


    孝義長公主雙眼在謝展顏麵上一掠,謝展顏慌得退後兩步閃去母親身後,卻踩去了她身後謝舞雩的繡鞋上,疼得謝舞雩一聲慘叫,丫鬟們一片慌亂。


    封氏嗔怪地回身看一眼,孝義長公主反是笑了,雙眼笑得眯做一條縫,轉向老夫人商榷著,“閣老夫人莫見怪,是忠孝王爺近來聽了些傳聞,說是我這未過門的媳婦那日同琨兒這孩子……珠胎暗結,有了琨兒的骨肉。這才遣了本宮務必來過府看看。”


    在場眾人無不為之驚訝,疑惑的目光齊齊投向封氏和展顏母女。


    孝義長公主一雙銳利的眸子隨即逼向謝展顏時,謝展顏或是一時慌神,竟然忍不住掩口衝去一旁,更是一陣幹嘔,仿佛要將五髒廟齊嘔出來。


    封氏急忙吩咐,“快,快扶小姐下去歇息,她吃壞了肚子……”隻這話怕是鬼也難信。


    孝義長公主幽幽地望著封氏一陣冷哂,然後對身後吩咐,“去請莫老太醫來為四小姐把脈。忠孝王爺惦記著兒媳婦的身子,特遣了太醫來伺候。”


    這可太過咄咄逼人!好歹謝府還是三朝元老,當朝一品,有頭臉的人家。


    封氏臉色一沉,透出不快,“長公主和王爺的盛情厚意,臣婦心領,不過,小女的病,也有怡貴妃娘娘遣來的太醫親自請脈,日日向怡貴妃娘娘稟告。”封氏心想,你不過是一個嫁出宮的公主,嫁給勳爵之家,竟然還敢騎來我頭上不成?


    “夫人慌得什麽?為人父母者,誰不是一心乞求子女康健,家宅平安,眼見女兒有病,如何諱疾忌醫呢?舍近求遠可是取不得的。”孝義長公主放低聲音挑釁地問,“莫不是,媳婦腹中有了?”


    封氏一驚,眸光惶然,還不及反駁,孝義長公主掩飾不住一陣驚喜,雙手合十閉眼對天禱告,“阿彌陀佛,琨兒,你若在天有靈,知道香煙有繼,當告慰九泉了。”


    封氏氣得臉色煞白,擔憂地望一眼老夫人,老夫人更是一臉茫然,皺皺眉問,“這,可是真的?顏兒她,她腹中懷上了?”


    封氏慌得頓時麵無血色,支吾道,“老祖宗,這,不過是顏兒吃壞了肚子,不知是哪個黑心爛舌的渾說亂傳了出去。”


    孝義長公主卻不依不饒道:“實話實說了吧。非是本宮有意來尋釁。空穴來風,未必無音。依理,謝府的姑娘同我的琨兒有婚聘,又已經同琨兒同床共枕……”孝義長公主說到這裏譏諷的一笑,似在罵,還裝得什麽冰清玉潔的黃花閨女!


    她繼續道,“雖然是未過門的媳婦,總也是忠孝王府的人。若是顏兒她懷了琨兒的骨肉,王爺的意思,定然不會虧待了她母子;若是空歡喜一場,倒也無妨,依著王府的族規,這孀居的媳婦,若是夫婿沒有血脈傳承,是可以由公婆做主,在族裏選一宗族男子嫁了去,為王府傳宗接代。不孝有三,無後為大。”


    一聽這話,封氏驚得目瞪口呆,謝府的女眷們更是驚駭不已,老夫人一時竟然無言以對。這本是京城一些望門大族的規矩,孀居夫家的媳婦,那是當由夫家擺布發落的。


    封氏驚惱道:“王妃此言差矣了。我家顏兒是同貴府小世子有婚約,隻不過是兩家長輩指婚,庚帖都為曾正式換過。小世子命薄歸西,謝府也是歎息錯過一樁好姻緣。但我家顏兒自此同忠孝王府再無幹係。”


    “再無幹係?謝四姑娘是我家琨兒的人,那日在經堂,眾目睽睽下多少人親眼見的,還能抵賴不成?”孝義長公主話音才落,謝展顏驚得淒然哭求,“娘,娘,顏兒不要,顏兒哪裏也不去!顏兒就要留在府裏!”


    孝義長公主打量謝展顏,唇角微撇,聲色俱厲地咬出幾個字,“莫不是,市井的傳言果然不是空穴來風!謝四姑娘浪蕩成性,前番勾引我家琨兒,如今耐不住春閨寂寞,同野漢子苟且勾搭成奸,懷了孽種,才不敢讓忠孝王府知道,如今躲躲閃閃!”


    “你,血口噴人!”封氏忍無可忍,手指忠孝王妃,眼前這位驕橫跋扈的長公主喝道,“欺人太甚!”


    一場戲唱得正在精彩處,流熏不覺心頭暗癢,她一臉驚訝的一聲喝止,“顏兒,你不要糊塗!”她擋住了謝展顏在身後,麵對孝義長公主說,“王妃殿下恕罪,舍妹年幼,求王妃殿下不要為難妹妹了。若是再爭執下去,驚動了祖父,怕是要將妹妹沉塘溺死殉節的!”


    一句話點撥,封氏頓時啞然無聲,氣焰立時被打壓幹淨,身子一軟跌坐交椅上,目光呆滯。


    老夫人氣惱得用龍頭拐杖戳地問,“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太醫,太醫在哪裏?”


    謝妉兒也為老夫人摩挲了後背寬慰,“顏兒年幼,怎麽會胡來?”又望一眼封氏道,“大嫂,紙裏包不住火,這顏兒今日總在嘔吐,似是害喜之兆,可是有了?”


    方春旎忙上前規勸,語重心長道,“或是大舅母愛女心切,不舍妹妹遠嫁,才暗藏了顏妹妹懷胎害喜的事兒不報。”


    “這麽說,隱匿不報,是要懷了我王府的血脈另嫁他人,還是要設法害了我琨兒僅留的這一隻血脈?”孝義長公主得理不饒人,怒道,“可是要王爺鬧去金鑾殿,請皇上做主?”


    封氏如墜入冰窟,若是不許顏兒走,公公那性子聞聽如此多的齷齪事兒,勢必要逼顏兒一死殉節;若是讓孝義長公主帶走展顏,她的顏兒可是掉進了閻羅殿,生不如死。這都怪沈孤桐,敬酒不吃吃罰酒!如今,她救顏兒的一線生機都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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