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再打量江維宇,那氣度神情灑落飄逸,那模樣分明是昔日同學年少的江昊天,隻是沒有江昊天的嚴肅拘謹。越看這兩個孩子,越令他記起昔日少年時南書房讀書時同江昊天和謝祖恒情同手足的舊事,更感歎歲月如梭,白駒過隙,光陰易逝。


    皇上賜了狀元謝子駿為翰林院修撰,榜眼江維宇和探花沈孤桐為翰林院編修。


    依例,狀元率領諸位進士出端禮門,紅袍玉帶遊街誇官。這回更是儀式隆重,為了彰顯皇上求賢若渴,對天下才子的器重,包攬天下英才於囊中。天子下旨,今科狀元披紅掛彩打馬遊街誇官,將由太子親自為狀元牽馬執鞭,首領百官的謝中堂親自為新科狀元馬前引路,步出數裏地直送出宮門。隨後更有盛大的瓊林宴。


    一切仿佛在夢中,如此轟轟烈烈的金殿傳鱸大典就已是尾聲,餘韻未絕。謝子駿同江維宇、沈孤桐拜倒丹墀下叩謝皇上隆恩,待起身由牛公公引了出殿時,已有肩輿伺候在殿外。


    太子上了肩輿行在前麵,三鼎甲的肩輿隨後,但百官都要步行相送。百官之首就是中堂謝祖恒,一身官袍整肅行在前麵,麵色不喜不憂。


    謝子駿不由步履遲疑,偷窺一眼父親,目不斜視絲毫不理會他。看不出為他金榜題名高中的欣喜,也看不出因他離家出走忤逆家門的氣惱,冷冷的,反令謝子駿後背冷汗涔涔,周身不自在,步履也沉緩了些。


    百官本是尾隨其後議論紛紛,有讚歎三鼎甲年少得誌的,有感慨謝府家出玉樹麟兒的。更有官員故意酸酸地議論:“聽聞新科狀元好膽色,同中堂大人父子反目,離家出走,這些日子露宿在破廟,寒窗苦讀。”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亙古不變的道理。”


    倒是江維宇聰明機警,一把扯了謝子駿的衣袖幾步隨上前,還不等謝子俊明白,江維宇腳下一絆橫掃謝子駿的膝窩,順手將謝子駿肩頭一按,謝子駿已立足不穩噗通跪地。


    “姑爹,駿表弟來給姑爹謝罪。”江維宇搶前說,也撩衣跪下,“學生等焉敢勞中堂大人牽馬引路?誠惶誠恐!雖然有天子詔諭在前,可兒子乘輦,老子步行,畢竟晚輩們惶恐。”


    沈孤桐也被江維宇突如其來的舉動襲得措手不及。他本是知道江家同謝家不和,多半是因為故去的流熏的生母江氏之死的緣故,這江維宇行為舉止多是落拓不羈,沈孤桐也悄然撩衣隨後跪下。


    新科三鼎甲當了文武百官之麵跪拜謝中堂,倒是令眾人肅穆無語,靜觀其變。


    倒是謝祖恒被這幾個孩子突如其來的舉動驚得一愕,旋即他打量謝子駿冷冷一笑搖頭道:“誠惶誠恐,嗬嗬,嗬嗬。”說罷拂袖轉身繼續向前。


    百官看著這父子師徒也不知究竟,倒是分明能看出近日京城四處彌漫的謠言稱謝子駿同父親反目離家出走,父子成仇的說法倒未必屬實。看謝子駿生得文靜清秀,舉止儒雅,性情溫順,如今在父親麵前倒有幾分誠惶誠恐的模樣,如何也看不出他會離經叛道的離家出走。


    江維宇一見謝祖恒拂袖而去,忙追出幾步急得喊一聲,“姑爹,姑爹留步!”


    反被父親江昊天喝一聲:“宇兒,放肆!”


    江維宇跺腳不甘道:“爹爹,姑爹他太過……”


    “這是什麽所在!”江昊天低聲嗬斥,狠狠瞪了江維宇一眼,“皇上有旨,還不速速登禦賜步攆,莫耽擱了時分。”


    又低聲訓斥,“你們從即日起,不再是孩子,在朝為官,隻有臣僚,哪裏有什麽父子姑侄?”


    謝子駿落寞的起身,眸光裏滿是悵憾。


    沈孤桐滿臉憂愁地上前勸解,“師弟莫急,師父一時氣惱,不會真為了師弟你離家出……”


    一個“走”字尚未出口,江維宇大聲道,“子駿你怕得什麽?落地了不許進家門,高中了就不怕了。”


    眾人正在含糊,聽了江維宇的話,都在推測,許是謝中堂望子成龍心切,轟了兒子去廟裏寒窗苦讀螢窗映雪,不得功名不許回家。如今孩子金榜奪魁,還心有餘悸。跟有人低聲道,“謝中堂為人,便是如此古板。對屬下苛責,對自己的兒子也不過如此。”


    江維宇得意的一笑,扶了謝子駿起身上步攆。


    待行至天齊門,早有三匹高頭駿馬周身雪白無雜的噅噅原地踏步躍躍欲試般仰頭嘯天。


    太子景瓍下了步攆,親自接過牛公公捧過的金鞭,奉去謝子駿眼前,朗聲道:“聖上有旨,狀元公請上馬。”


    謝子駿心頭一動,一陣春風拂麵,仿佛此刻周身的血液沸騰,十餘載寒窗潛心苦讀,忍了多少苦痛冤屈,委曲求全的在謝府存身,就是等待今朝為地下的生母揚眉吐氣。


    看謝子駿顫抖的雙手接過那重似千鈞的金鞭,太子一把握住他的手動情的喊一聲,“俊表弟,若是姨母地下有知,當感欣慰。”


    一句話,謝子駿立時熱淚盈眶,薄唇顫抖,側頭極力忍淚。一雙俊目裏波光瀲灩,那副小模樣頗令人心疼。江維宇忍不住過來規勸,太子也低頭哽咽,“若是先皇後在天有靈,定當含笑。”


    說罷拍拍江維宇的肩頭說,“維宇,路上小心。瓊林宴,愚兄為你們慶功。”


    姨表兄弟三人神色慘然。


    “咳咳,”謝祖恒沉個臉在一旁咳嗽幾聲。


    牛公公在一旁輕輕敦促,“太子爺,莫敘舊了,都什麽時辰了?”


    然後扯開喉嚨嚷一句:“吉時良辰已到,三鼎甲奉旨打馬誇官。”


    車轎一路行過鬧市,人群熙熙攘攘擁在街衢兩側,鼓樂喧天,官兵攔出一條道來。


    樓上軒窗依次大開,無數人探頭引首駐足爭看。更有女子聯袂向下扔擲桃花瓣,一陣陣淡粉色花雨飄下,紛紛揚揚,頓然生出一幅天宮般的美妙畫卷。漫天花雨中,三名紅衣少年麵美如玉,披紅掛彩,英俊飄逸如星君下凡一般,騎在高頭駿馬上威風凜凜。


    為首一匹馬上正是新科狀元郎謝子駿,春風得意透出那張豐神俊逸的麵頰更是引人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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