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孤桐一臉愁容的出了秋頤館,再難有邁進謝府時那春風得意飄逸灑落。


    行過三省齋,聽到一陣咯咯的笑聲,他猛然抬眼循聲望去,就見一團紅霞飄展眼前,“捉不到了,捉不到了!咯咯咯~”


    來人自九曲石板橋倒退著跑著笑著,絲毫不顧身後,竟然同他撞去一處,他順手一把摟住,反慌得她身子一斜,險些跌落橋下。


    “沈,沈師兄?”流熏定神看清眼前的人,沈孤桐麵頰瘦削,濃眉緊鎖,一雙幽深的眼眸凝視打量流熏,隻覺得一顆心突突亂跳。


    “師妹,”沈孤桐話音裏帶了嗔怪憐惜,眼前的玉人,竟然他跨過千山萬水,這些年苦苦為之求索,眼見就攀上的頂峰,這懸崖絕壁上高不可攀的冰川雪蓮近在眼前唾手可得,卻被封氏一句話,要強塞個零落的黃花去他手中,讓他對著心中的仙葩失之交臂。


    “沈師兄來的可好,給熏兒做主,旎姐姐她玩賴,自己捉迷藏輸掉,反賴我使詐!沈師兄給評評理看!”流熏拉扯著沈孤桐的腰間飄垂的鸞帶跺腳嬌嗔道。


    方春旎聞聽扯下蒙在眼上的紅綢,嗔惱不得的跺腳道:“啐,若是再使詐,就不同你耍了。沈師兄哪裏有閑功夫聽你饒舌?”


    “如何不能?母親說,沈師兄如今榜上高中,過些時日殿試再鯉躍龍門,那定然日後是要做大官的。做官就要斷案,如今可不正讓沈師兄小試牛刀?”


    咯咯咯清朗的笑聲無憂無慮,仿佛絲毫不沾塵世的閑愁,沈孤桐愕然地打量她,眸光裏滿是失之交臂的悵然。他心裏橫個心思,不能,他不能娶謝展顏,別人穿過的破爛敝履,扔給他反當做是賞賜。若是如此,他日後即使做官,此事還不被人傳聞笑柄?


    “沈師兄這是從哪裏來?”流熏親熱地問,“可是看到熏兒的哥哥了?”


    沈孤桐強打笑容搖搖頭說,“子俊師弟,怕是擔心師父怪罪吧,不敢回府。怕是不得功名誓不見師父了。”


    流熏透出幾分惆悵,巴巴地望著他,欲言又止。她從袖籠裏摸出一隻紙鶴,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低聲道:“這紙鶴,是我悄悄拆了沈師兄給熏兒疊的那隻紙鶴,效法了疊的。熏兒手笨,疊不好,廢了許多紙,總算依葫蘆畫瓢的疊了一隻為沈師兄祈福。沈師兄,莫笑話呀。”


    她纖纖酥手紅潤捧了那雪狼箋疊就的紙鶴奉去沈孤桐眼前時,沈孤桐更是心頭百感交集,那種昔日的屈辱,積蓄在胸口內多年的怒潮,就待一日衝破壁壘奔向江海揚眉吐氣,如今,一切近在眼前。他一把握住流熏溫熱的手,情難自已,凝視流熏那明亮的眸子,動情道:“熏妹,等我。”


    “咳咳,”方春旎咳嗽幾聲,目光閑然四顧,似在提醒,流熏猛然抽出了手咯咯一笑天真道:“沈師兄,老祖宗為你和哥哥在前堂設了喜宴,款待來往賀喜的賓客呢。爹爹未從宮裏歸來,哥哥又不在府裏,沈師兄快去前麵應酬吧。”


    沈孤桐點頭,正待離去,忽然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眼見一個小丫鬟一陣風似的卷來,直衝道流熏跟前停步,氣喘籲籲道:“小姐,小姐,不好了,出事了!”


    “小姐,小姐!”白芍湊來,也不顧了流熏一臉詫異,更不顧她身邊有人,不等流熏開口問就脫口而出,“小姐,前番來咱們府裏賜珠花的宮裏的桂公公的屍骨被兵馬司衙門在山崖尋到了。”


    沈孤桐手一抖,手中的白紙鶴從手中墜落,驚得他躬身去撈,恰是風卷過,就那麽巧被掠去了湖水裏,飄在湖麵上。仿佛好大一滴小心翼翼輕掬的水終於無可奈何留不住的從指縫溜走,慌得沈孤桐身上去夠夠,卻摸不到,那紙鶴調皮的在水裏打幾個懸,就逐波而去。


    “呀!”流熏跺腳遺憾道,嘀咕一句:“罷了,許是湖水仙子也喜歡,收了去。”


    “聽誰渾說的,一驚一乍的,看把沈先生都嚇到了。”方春旎嗔怪著,麵色沉凝。


    “才封府舅奶奶來道喜時對老夫人講的,老夫人還歎息不止。聽說縹緲峰山穀奇寒,桂公公的屍骨栩栩如生分毫無損的。”


    “分毫無損?”沈孤桐兀自叨念一句,難以自信地搖搖頭,萬丈懸崖墜下,粉身碎骨,便是僥幸存得屍首不被虎狼叼去,又不腐爛,那也難得全屍呢。他不免心驚肉跳,怎麽會如此?


    或是看出他的猶豫,白芍認真地說:“沈先生不信嗎,可是真真的呢。封舅奶奶還說,那個桂公公墜崖後,身子被鬆枝托刮一路墜下,竟然腰上被根萬年老藤子纏繞了,落下去毫發無損,怕是驚嚇凍餓而亡,隻是一雙眼瞪得很大,死不瞑目。封舅奶奶還說,桂公公也算是福厚之人,多是平日替老太後誦經念佛積德修來的,留個全屍。”


    沈孤桐的麵色愈發的難看,他手握得極緊,不知不覺中將袍袖攢做一團,渾然不覺。怎麽單單在他高中奪魁時,桂公公的案子忽然浮出世麵?難道是有人刻意為之?


    “隻這些?”方春旎問。


    白芍想想又說:“還有,兵馬司的人說,那桂公公不似是失足墜崖,他身上有傷,不知是墜崖時山石打傷,樹枝刺透還是……還有呀,他右手裏指甲縫裏還死死抓握了一些線頭,沾了血……”


    頓然間沈孤桐麵色慘白,如何會如此?分明那山崖絕地無人能去,更有那塊地方靜僻之極,如何刑部的人平白地尋了過去?如何那山穀冷若冰窖,反而將桂公公的屍骨保留,留下她們殺人的證據?看他滅口了還有書童,難道沒有被發現?書童被野獸叼去屍骨,反令桂公公僥幸得個全屍?他心頭一冷,牙關打抖,極力平複了心思深吸一口氣問:“封舅奶奶同老夫人說此事時,老夫人如何說?”


    棠兒眨眨眼詫異道:“老夫人還能說什麽?隻剩歎氣,說太後一定不會善罷甘休,會徹查此事,說桂公公那麽個慈眉善目的老神仙,竟然遭此不測。太後自當他去求仙去了,原來是遭此不測。”


    流熏慘笑,“那桂公公,我倒未必看他慈眉善目,看他那日看哥哥的那眼神,滿是邪氣。”她看一眼沈孤桐,沈孤桐如被針刺,周身一抖。


    沈孤桐告辭而去,隻說去前麵應酬,他走了幾步,就覺得頭重腳輕,額頭發燙。身子飄飄的腳步不為心之驅使。他扶著樹幹喘息,眼前一片眩暈。桂公公,怎麽此事竟然被人察覺不成?封氏如何知道他殺了桂公公滅口?好狠毒的婦人,怕他翅膀硬了高飛去,想方設法要束縛他,不為所用,就寧可毀了他。他咬緊銀牙,封氏,那就一鬥到底。看看誰懼了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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