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試是朝廷四年一度開科取士的大事。普天下的舉子誰不指望十年寒窗苦讀,一朝金榜題名顯親耀祖?


    學子們逢了大比之年,在通過縣試、府試、鄉試後,才能從一童生開始奪得舉人的身份,參加京城春季的會試,又稱春闈。而三月春闈幫上有名的,才能獲得殊榮參加次月的金殿殿試,由皇上親自出題考試。由皇上親自選出前三甲,一甲頭名就是狀元。殿試完畢,皇上於金殿舉行規模壯觀的傳臚大典,授予官職。


    如今流熏的舅父是禮部尚書,更是會試的主考,但殿試主考若非皇帝特殊指定,都是由皇上親自選拔賢士。數十年內,隻有兩次因聖上南巡,才將殿試主考一事托付給了帝師謝閣老,此外,隻有兩年前的那場恩科是由流熏的舅父江昊天擔任了殿試主考。為此,原本要赴試的表兄江維宇因避嫌而退出了上一次的會試,頗令人遺憾。


    便是那次,也是因祖父年邁臥病,經不住顛簸操勞,皇上就許了謝閣老舉薦一人取代他擔任這舉足重輕的角色。百官都在猜測多半這殿試主考的殊榮會交給謝府如今的頂梁柱中堂謝祖恒,飽學大儒。可誰想謝閣老竟然向皇上舉薦了禮部尚書江昊天,這個他昔日的得意門生接替了殿試主考一職,朝野上下一時轟動。而隨後的這場開科取士,江昊天果然不負眾望,做得有聲有色,滴水不漏,頗有業師之風,皇上倒也首肯。


    但今年的科考是逢了大年大考,更是重要。偏偏是因江昊天的兒子江維宇今科赴試,江昊天避嫌首辭了會試主考一職,皇上不許,就派了封三畏為輔,也是為了讓江昊天避嫌,堵住天下考生之口。可偏偏今科殿試,皇上聽了封三畏的諫議,舉薦謝閣老為殿試出題主考,來為龍體欠安,為國操勞心力憔悴的皇上分憂。


    起初流熏還隻以為封三畏不過是為了一力討好謝府才挺身出來舉薦老師謝閣老,誰想這封三畏果然詭計多端,暗中在為封氏算計繼子謝子俊。阻撓謝子俊奪魁。流熏心頭暗惱,更有幾分焦急,祖父對哥哥這長孫期冀頗深,這次的會試極為看中。若是讓哥哥今科避嫌,下次再考可就是四年,四年內多少世事風雲難料,況且祖父已是風燭殘年,還希望能扶了孫兒如仕途扶上一程。可是秉公而論,皇恩浩蕩封他為今科殿試主考這無比光耀的職務,他豈能因一己之私推辭?


    謝廷堯徐徐起身,眸光低斂沉吟,捋個銀須,眸光掃向一旁不語的兒子謝祖恒和神色中有幾分詫異擔憂的眾人,更看了一眼在一旁空提個牙箸發呆,若有所思的孫兒謝子俊,許久才說一句:“老夫有些倦,下去歇息了。”推開碗盤就要拂袖而去。


    祖父的眼神中,分明透著幾分不甘。


    秋彤忙上前攙扶老太爺,眸光中不無擔憂地望一眼流熏。流熏心頭更是不甘,或許一覺醒來,祖父就要去金殿義正詞嚴地稟明皇上,將他的孫兒謝子俊從今科應試的舉子中除名。更有她的娘舅江昊天,千辛萬苦保全了表哥江維宇去赴會試,如今更要為這親外甥避嫌。若是因公而斷,隻有為了保全忠義清白的名聲,毀了兩位才華橫溢的少年的將來。


    一陣沉默,眾人不敢出聲,靜觀其變。


    忽然,噗嗤一笑,流熏掩口低頭強忍了笑聲,老祖宗沉個臉責備一聲:“熏兒!”埋怨她失態,竟然此刻眾人正在為謝府長孫前程和老太爺的官途發愁,她這個長孫女竟然還能笑出聲來。


    流熏揚起一張笑容燦爛的小臉絲毫不覺得四周陰雲密布般感歎:“祖母不覺得可笑嗎?若是封家舅父日後次次好意的去舉薦祖父去做什麽這個試那個試的主考,那謝府的哥哥弟弟們日後就不必去入仕途了,讀書不能報孝朝廷也是枉然。看來還是小五、小六高瞻遠矚,日日淘氣不讀書才是正經,謝府子弟有著祖父和爹爹叔父們的避嫌,他們自然不該去步哥哥的後塵白讀這些年的書。”


    小五小六在一旁埋頭猛吃,小六烏亮的眸子滴溜溜的一轉,似從長姐嬉笑的話語了聽出幾分對他們的讚許,抹把嘴一笑仰頭說:“肅表兄說,謝府是望族大家,什麽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就是幾世不做官都餓不死的。不用讀書辛苦!”


    一句話封氏又驚又氣,麵色紙白,狠狠擰了小六的大腿一把,疼得小六慘聲大叫,“娘,為什麽擰我?”


    流熏更是一笑說:“肅表兄言之有理呢。讀書不讀書,如今肅表兄同哥哥是殊途同歸呢。”


    “熏兒,胡言亂語!”封氏嗔惱道,低聲訓斥,“童言無忌,你弟弟們年幼無知胡亂講,你如今可是望族閨秀,哪裏能如此口不擇言?”


    一番爭執透出奚落,老太爺拂袖起身,麵含了幾分怒色。


    眾人神色驚詫,生知是老太爺不快。老夫人狠狠地掃了封氏一眼,怨怪她不該在飯桌上提著令人喪氣的事兒。封氏原本在人前都是一副溫恭淑良的模樣,素有賢德的名聲。如今或是被流熏所逼,有事也不再斂其鋒芒。


    她故作糊塗地問老夫人:“婆婆,可是媳婦說錯了話?隻是防民之口甚於防川,公公避嫌的事兒,媳婦不得不提呀。”


    老夫人隻是長長一聲慨歎,並不說話。一旁的謝祖恒打量低頭望著碗碟發呆不動牙箸的兒子謝子俊,今日子俊顯得魂不守舍,目光呆滯,似是在思忖什麽。


    “俊兒,”謝祖恒喊了一聲,謝子俊隻顧發呆,似沒有聽到。


    “俊兒!”謝祖恒揚高些聲音,做出怒色。


    謝妉兒忙在一旁碰碰侄兒的臂肘,提醒一句:“俊兒,你爹爹同你說話呢。”


    子俊一怔,恍過神看一眼父親慍怒的目光,卻沒有了昔日的懼意,他淡淡道:“父親有何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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