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話問得流熏一怔,祖母這是讓她做主自己挑選夫婿,這可是天大的恩典,在如今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年代,似有些匪夷所思。可見老祖宗對她的驕縱疼惜。


    “老祖宗,拿熏兒取笑嗎?”她一笑極力擺脫尷尬。


    老夫人認真道:“癡妮子,祖母是為你的終身大事早作打算。皇上有意讓你入宮做太子良娣,怡貴妃卻舉薦你替國出塞和親。”話音又頓了頓,老夫人臉色有些蒼白歎息道,“齊大非偶,祖母知你不情願如此。可是,除非你定下一門親事,太後才能有個由頭替你做主。”


    流熏心頭豁然明了,原來如此。難道是宮裏有人舊話重提逼她成親?可是,難不成就為了躲避嫁給太子做良娣,不去出塞邊關,她就要草草的嫁人不成?


    老夫人思忖片刻問:“你大姑母倒是有意,趁了如今年府正依照舊俗替你世子表兄覓續弦,讓兩家親上加親。”


    流熏心頭一動,玨表兄?她麵頰一赤。不由記起適才玨表兄攔住她的那番表白,不由心頭亂跳。隻是她此刻心頭哪裏還有什麽心思估計兒女情長?可若她不早作決斷,萬一皇上聖旨一下,逼了她嫁給太子做什麽良娣,或者中了怡貴妃的奸計去和親可該如何是好?


    心下猶豫,她鞋尖在地上劃著,沉吟不語。


    老夫人一見笑著拍拍她的手背說:“乍一說,怕你也覺得突然。玨兒這孩子,在謝府長大,皇室宗親,也是人中龍鳳。嫁作續弦雖然委屈了你,可玨兒是個體貼懂事的孩子。百裏挑一的人物,也不算屈了你。皇上都誇讚說,皇子中少了如此的人物。”


    流熏眼前一片雜亂,千頭萬緒湧上心頭。絕崖上絕處逢生,玨表兄隻身匹馬來救她出險境,同甘共苦聯手扳倒怡貴妃母子的大快人心,如今相視都有份說不出的親近。仿佛那魁偉挺拔的身影就在眼前,仿佛能聞到他溫潤清冽的鼻息。她深深抿抿唇,若是果然沒有退路,難道她真要在今世嫁給表兄景玨嗎?


    一時間心思雜亂,若不如此,她還能有什麽選擇呢?


    隻是,她大仇未必,是不甘心。若是日後要報仇,勢必要經常出入謝府。嫁給景玨,親上加親,玨表兄日後一定會重返邊關,而她就可以坦然的高居謝府,一心一意的同那些蛇蠍鬥到底!


    更何況,如今隻剩世子妃奄奄一息病入膏肓,年府才為顯示大氣慷慨而為景玨世子覓續弦。若是世子妃能轉危為安,或許此事就作罷,恰也錯過了太子選良娣和和親番外的眼前危機。


    想到此處,心裏暗歎,莫不是今生的命數?她心一橫,溫婉道:“全憑老祖宗做主。隻是,皇上金口玉言即出,有太子良娣的由頭在前,可能允了這樁親事?”


    老夫人一聽,仿佛心裏一塊石頭落地,拉住她摟在懷裏拍哄了說:“心肝寶貝,太後娘娘會勸服皇上玉成這樁好事兒。若能了卻你一樁姻緣,待你哥哥金榜奪魁,娶房媳婦,就為你和玨兒完婚。我這老婆子就是撒手西去,也安心九泉了。”


    流熏慌得伸手橫去老夫人唇邊嗔怪,“老祖宗長命千年的。”


    噗嗤,老夫人笑了,搖頭說,“那豈不成了活王八了?”


    流熏被老夫人留在房裏用晚膳,隻祖孫二人,守著窗外暮色晨晨,房內燭光灼灼,談笑正歡。


    紅羅鬥帳繡滿爭豔的牡丹,映了高燒的紅燭在風中飄展,葳蕤生輝,夾雜室內彌漫的蘇合香的氣息,頗是怡人。重現前世裏的富貴安祥。


    外麵有人來報大夫人封氏過來請安,流熏才要起身相迎,老夫人對窗外吩咐一句:“我倦了,吩咐她們回去吧。”


    草草的一句話便打發了。


    不知何時下起了濛濛春雨。


    隔著琉璃窗,流熏依稀看到封氏立在庭院裏舉止遲疑的身影,丫鬟們打著油綢傘,雨滴輕敲沙沙的聲響不斷。大夫人封氏就佇立在細雨裏,立了片刻才轉身離去,踩著小徑上的積水發出撲打撲打的聲音格外清晰。


    庭院恢複寧靜,老夫人問:“聽說,你今兒去了娘舅府裏?”


    流熏一愕,旋即起身微微一福告罪,也不想遮掩,更不必多說,隻稟告,“舅父舅母讓熏兒代為拜上恩師師母,說改日一定登門拜謁。”


    老夫人一笑,旋即慨歎:“你祖父昔日最是賞識你舅父,誰想如今,哎……”


    流熏心想,這還不都是父親不會帶眼識人,竟然引狼入室害死了母親?心裏的仇怨升騰,臉上害死從容的含笑說:“或是舅父同祖父一樣,日理萬機的忙碌。聽說今科春闈將至,舅父更是忙得分身乏術。”


    提到春闈,老夫人一愕,打量流熏的眸光透出些深意,似猜出了這丫頭忽然造訪江府的用意。


    流熏心頭一動,試探著問了幾句昔日的那樁無頭官司,老夫人卻忌憚的嚴守口風不語,將話題岔開。


    一陣風寒,卷動玫瑰紫色冰蠶絲簾子在風中飄展,反複暗中有鬼魅在悲鳴飛舞。流熏見天色已晚,起身告辭。老夫人也不留她,見她穿得單薄,吩咐丫鬟將自己那襲二色金鴉青色蜀錦鬥篷給流熏披上。


    流熏繞過穿廊,向碧照閣自己的房裏去,才轉過園子,就見丹姝急急的奔來。


    “大小姐,大小姐不好了!綠嬋,綠嬋被她們帶走了!”丹姝慌張的衝進來,發髻鬆散,急得欲哭無淚。


    “綠嬋被誰帶走了?”流熏急得問。


    丹姝氣喘籲籲道:“才我去尋綠嬋,追到後園,恰逢了大夫人房裏的貝婆子帶了人來拿人。說是府裏的規矩,受了杖責的奴婢都不得去伺候主子的,怕是身子汙穢驚擾了主子們安歇。還說是受責的奴婢都要送去前院耳房養傷,有郎中統一的上藥調治。她們不容分說的揪扯了綠嬋走。丹姝勸說,綠嬋隻挨了兩鞭,沒大礙的,可是貝婆子說,這是府裏的規矩,更是老夫人當年定下的。若是大小姐有疑義,可以去尋大太太或老夫人說理去。”


    流熏氣得血脈賁張,這些人咄咄逼人,竟然綁走了綠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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