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貴妃身後相繼跟來的妃嬪們卻是嬉笑著若無其事的給太後見禮,紛紛落座,宮宴立時人聲笑語,熱鬧非凡。隻是怡貴妃娘娘神情裏透出些落寞茫然,笑容都是僵持的。眾人心知她是因六皇子被斥同太子之位無緣一事而喪氣惱火,雖然心裏幸災樂禍,麵上卻不去惹她。


    “這人就不能起奢念。”皇太後歎息一聲,仿佛說給怡貴妃聽,怡貴妃臉色大變。


    風雲突變,她的兒子原本是人中龍鳳,忽然被踢入沼澤中難以翻身。如今還被皇太後一番奚落,卻又進退不得。


    賓客都已落座,不多久皇上駕到。眾人起身接駕。見皇上麵色欣喜平和,攬了蘭馨公主在身邊問:“馨兒,如何鬱鬱不樂的呀?”他又掃了一眼滿臉尷尬的怡貴妃沉了臉吩咐,“既然身子不爽,就退下歇息吧。”


    怡貴妃草草跪安而去,幾乎是落荒而逃。


    宮裏一場驚變,波詭雲譎,竟然原本繼任太子呼聲最盛六皇子景琛忽然中途折翼,即將衝上雲端,不過咫尺之遙忽然被一鞭子踢落塵埃,羽毛散落漫天,驚得眾人目瞪口呆。此事不脛而走,不消一個時辰,市井皆知,茶寮酒肆中更是議論紛紛。


    大殿上異常肅靜,眾人垂頭不敢言語。


    “太子可是回宮了?”皇上忽然冷冷問一句。


    一旁的大太監牛如海跪稟道:“三殿下奉旨去西郊上駟院接太子回宮,已到了景華門,太子回毓慶宮更衣,就來叩拜皇上、太後、諸位娘娘。”


    “不必如此麻煩,宣他過來!”皇上草草一旨,牛如海透出幾分為難:“這~”


    但皇上淩厲的眸光刺向他時,他乖覺的領旨下去。


    北風卷起白雪漫天,透出難敵的寒意。殿內雖然溫暖入春,但人人的心頭如結冰淩。


    滿堂佳麗珠光寶氣,衣裳綺麗如九天絢爛流雲,但卻小臉慘白,再沒了先時趾高氣揚的傲氣。


    “阿嚏!”一聲噴嚏聲,慌得眾人唯恐龍顏大怒,餘光一看,竟然是十二皇子景璨,他揉揉鼻子嬉皮笑臉地說:“父皇,還是打發大哥去沐浴更衣再來拜見吧。大哥這些日子睡在馬圈旁的氈棚裏,怕是周身都是馬屎味道呢。”


    “噗嗤!”忍俊不禁的人中眾人有人破聲而出。


    景璨更是不管父親責備的目光和母親端妃一旁頻頻的目光製止,他仍信口開河說:“熏暈了兒臣等也就罷了,衝穢了聖體可就不妥了。”


    “殿下!”牛如海拖長聲音喚一聲,對他擠擠眼示意他不要再鬧。


    流熏低頭忍不住笑,這十二殿下言語舉動都是怪癖,假癡不癲的,這到底是真心怕臭,還是有意褒貶皇上呢?看他那一臉天真含笑的模樣,流熏就越發的想笑。


    皇上的目光忽然停在她麵上,想是看到她在笑,上下幾眼打量流熏問:“倒是個率真的姑娘,你笑得什麽?”


    流熏心想,如今若誠惶誠恐的一味請罪,反令皇上怪罪她,不如……


    她從容地答道:“啟奏萬歲,臣女隻是笑十二殿下的話好沒見識。”


    “熏兒,放肆!”太後慌忙打斷流熏的話,不想此女如此不知天高地厚。


    皇上反是饒有興趣地擺擺手說:“讓她講,十二皇子的話,如何沒有見識?”


    流熏揚起小臉,一臉天真的笑意說:“儲君睡馬廄,太子又不是始作俑者,昔日越王勾踐若沒有臥馬廄為吳王執鞭牽馬,臥薪嚐膽,哪裏就有了十年雪恥三千越甲吞吳的佳話?”


    一句話,聽得皇上龍心大悅,眉頭舒展,恰是替他在眾人麵前解圍。他廢太子,不過是為了磨礪太子,讓太子居安思危,臥薪嚐膽,是為人君父盡職盡責對儲君煞費苦心的栽培。


    景璨翕翕鼻子,一臉不屑地晃個身子說:“當年越王勾踐落魄當吳王馬夫時,不是還親口去嚐吳王的糞便嗎?”


    一句話惹得原本沉默的眾人哄堂大笑,皇上伸手用手指戳了景璨的頭哭笑不得地嗔怪:“朽木不可雕也!”


    既然是朽木,皇上還如此寵愛,也是難得。流熏偷眼打量這對兒父子,曠世明君,也有出爾反爾的時候,這對兒父子也是天下仙品,人間無處可尋其二的。


    流熏正在沉吟,就聽殿外一陣腳步聲,小太監扯著尖細的嗓音啟奏:“太子殿下到,三皇子殿下到!趙王世子到!”


    眾人的目光齊刷刷投向殿外。


    大殿外蒼茫的雪色中漸漸行來一道白色的光影,一身素色的袍子,幾乎同雪色相融,一張蒼白無血的麵頰仿佛被雪光淡了去,如一道煙兒一縷魂飄來眼前。前世裏流熏曾見過這位廢太子表兄,隻是時日久了,都沒有太多的印象。如今抬頭一看,頗是眼前一道白光刺亮般令她一驚。


    清臒的麵頰慘白,但一雙細長的眸子卻極亮,眸光溫和沉穩,如那道微長平緩的壽眉一樣,顯得與世無爭,飄然天外。同傳說中那位荒誕不經,結黨營私,大逆不道的太子的輪廓簡直大相徑庭。若是在宮外廟集上擦肩而過,她一定以為他是個吟嘯山野超然世外的書生隱者。雖沒有魏晉名士的狂狷,但那副骨子裏的清傲如雪中白梅,是天然流露,並非那些自詡清流的名士做作裝來。流熏的眸光落在了他身旁的世子景玨身上,同樣的一襲白袍,瀟灑出塵,不知為何,流熏心頭噗噗的一陣亂跳,眸光反是忘記了禮數滯在了這對兒兄弟的麵頰上,那神態舉止如出一轍,如謫仙一般。


    太子進殿,撩衣跪倒叩拜皇上,口中稱著:“兒臣不孝,本已無顏見父皇、皇祖母,蒙父皇恩赦,實不指望……”


    太子話未說完,皇上忽然開口打算他的話吩咐一聲:“平身吧。聽太醫說,你的病大愈,隻是身子虛耗的多,宜靜養調理些時日。”


    太子動動嘴還想再說,卻被父皇一個逼視的目光懾住,終於將後麵的話咽了下去。倒是流熏心裏好奇,太子想說“實不指望”什麽?皇上又為什麽突然製止他?難道,太子要說,“實不指望再坐儲君之位”。流熏心頭一陣狐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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