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熏會心的一笑,將茶盞遞給秋彤。倒是秋彤嬌嗔地沉下張小臉說:“老太爺這主意一日一變的,可令奴婢們難伺候了。先時兩湖總督送來一包恩施玉露,毫鋒銀白如玉,挺直如鬆,茶鮮味兒爽,竟然老太爺也看不上眼,生生的讓賞給了大公子了。”


    流熏見秋彤頗有怨言賭氣般地嘀咕,忙笑了推她出去說:“好姐姐,就辛苦一遭吧,爺爺就這點癖好了,好歹是一樁心思。”


    謝廷堯捋著胡須溫然含笑,心中似有定數。


    他吩咐秋彤說:“那碗湯作踐了,去再打一碗來。”


    秋彤眸光一亮,同流熏互視一眼,這是祖父想通了。


    流熏不失時機地說,“虧得祖父許了哥哥來養浩軒書房讀書,這房裏陽氣盛,哥哥的傷勢也幾乎痊愈了。”


    “俊兒就要入闈,耽擱不得。”祖父隨口應道。


    流熏似不經意地說:“哥哥的傷不礙事,隻是爺爺百事纏身,不想還有心思關心哥哥的傷情呢。哥哥那些日子發病喊冷,熏兒還笑他生在福中不知足呢!爹爹責罰了哥哥,可還不忘在風口裏解了自己的袍子給衣衫單薄的哥哥披上禦寒……可熏兒聽說,廢太子被圈去了上駟院旁的氈棚裏,連個炭火盆都不曾有……”


    流熏頓了頓,眸光裏透出幾分頑皮說:“聽小丫鬟們說笑,說是封家舅母來府裏說笑時無意提起此事。封舅母家有一表親金家在上駟院供差,看守廢太子。說是被廢為庶民的太子反不如一條野狗,奴才們竟然都能肆意淩辱廢太子,逼廢太子吃馬糞。”


    “熏兒!”謝祖恒嗬斥一聲,語氣淩厲,轉向父親拱手緩緩地說:“父親,廢太子抱恙的事兒,兒子也聽了些朝野議論紛紜。”


    謝廷堯聞聽勃然大怒,憤然起身大罵:“皇族血脈,豈能祗辱於奴隸人之手,駢死於槽櫪之間!”說罷氣惱的一陣巨咳。


    流熏心想,如今道破天機,也是為了替家門引條明路,免去家門遭此橫截顛沛。


    見祖父聞聽廢太子被辱果然怒發衝冠,她忙歎息一句:“也不知皇上是不知此事,還是知而不問呢。”


    奴才們都能對廢太子的輕辱折磨,若不是皇上對廢太子深惡痛絕,何至於如此?此話一經傳揚出去,朝臣皆知廢太子死灰複燃無望。那剩下的皇子裏,怕是眾人更要去推舉六皇子了。


    隻是,皇上是不知此事,還是知而不問?


    “老夫即刻進宮去麵聖!”謝廷堯怒氣難遏,掙紮起身。


    二叔謝祖慎緊皺眉頭勸:“父親,如此莽撞入宮,怕是不妥吧?”


    “如今恰是宮裏迎春、宮裁春衣的時節,不如,父親去問上一句?”謝祖恒尋思片刻謹慎地提醒。


    謝廷堯沉吟片晌,不覺展露了笑顏說:“竟是我疏忽了……”


    他愁眉頓開,捋著銀須笑了笑頻頻搖頭,道一句:“人言,當局者迷!”


    哪裏是當局者迷,分明是流熏重活一世,親曆過這場廢立太子的大戲,其中的結局,怕沒人比她更是清楚。


    出了祖父房裏,重回祖母榮壽堂,府裏已經是喜氣連連,如今壽宴大排七日,此後日日定然賓客盈門。


    “熏兒,你從外公書房歸來?”方春旎迎上她,將她向房裏送,輕聲說,“都在羨慕熏兒你獨得外公厚寵呢。”又低聲道,“可是嚇死姐姐了,足足為你擔心一日,可嚇得我的魂兒都沒了。”


    流熏遞她一個眼色,點點頭,眸光裏滿是感激。


    流熏微微笑笑,來到人前請安。


    眾人皆知她被祖父喚去書房問話許久才回,這份殊榮原是旁人比不了的,不知多少豔羨的目光投向她,更心知肚明這位大小姐在謝府中身份地位矜貴不同。


    封氏因為剛才派了婆子去打探謝老爺子對謝流熏說了些什麽,不想弄巧成拙,反被謝老爺子派人押送了那婆子跪在她麵前,當眾批頰四十。當時她在老夫人房裏,當了滿屋的妯娌小姑子和女眷們,那婆子被打得鬼哭狼嚎,滿臉青紫,滿地尋牙。嚇得謝舞雩都失聲哭了,她的女兒展顏也一頭紮進她懷裏堵住耳朵不敢看。那份狼狽尷尬,令她心裏咬牙,恨不得將謝流熏這丫頭生吞活剝。


    如今六皇子王妃虛位以待,如何不令她心動。若是她謀劃得妥當,女兒日後就是萬人敬仰的皇後了。她花費了多少心思和財物托了怡妃娘娘在宮內上下周旋促成此事,偏偏流熏這丫頭從中作梗,入宮得了花魁,蓋過了謝展顏一頭。


    誰想老爺子從宮中一回來,偏偏又尋了謝流熏去說話,莫不是對此事早有打算?心頭那份鬱鬱不平,令她臉色頗是難看。


    流熏打量封氏那模樣倒頗是心頭快意,這不過才是帽子戲,好戲還在後麵。


    前世,她竟然不曾料到繼母才是幕後的黑手。沈孤桐,不過是繼母安插來壞她名聲迷戀她施美男計的一個局,而她傻乎乎的跳入。那時年少的她心心念都是沈孤桐,眼裏再放不下旁人。繼母放了一條毒蛇在她枕邊,她竟然渾然不覺,那毒蛇咬死她所有的親人,她竟然渾然不知。


    難道是一場精心謀劃已久的陰謀?


    祖父和父親之死都頗是突然,謝府接二連三的災難門庭中落,而封氏一族卻如日中天。


    一陣撕心裂肺的痛,驚醒夢中人,她追悔萬分,難道是她引狼入室!還掩耳盜鈴自得其樂的沉醉於懸崖上的玲瓏危巢中自得其樂。


    不該如此的!她驚駭的瞳眸放大,想起懸崖上那麵目猙獰可怖的丈夫沈孤桐,獰笑地對她說:“天下竟然有你這種自以為是的傻女人!”


    從祖母房裏出來,流熏拉了春旎去了自己房裏。


    她打量了春旎,欲言又止。春旎反是詫異地望著她噗嗤一笑問:“傻妮子,莫不是被山賊嚇呆了?怎麽吞吞吐吐的?”


    流熏橫下一條心,如今孤軍奮戰不如結盟同仇敵愾。她便將乳娘秋的死從頭到尾講給她聽,將那驚天的秘密和方家被冤枉的事道與方春旎。方春旎腿一軟,坐去軟榻上,她眸光愕了片刻,倒吸冷氣說:“果然被我料對了。好狠毒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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