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之內被拋置風口浪尖中顛沛身不由己,流熏驚魂不定,宮宴在萬壽殿,笙歌樂舞管弦繞梁,隻是她卻神馳物外。總算辭宮回府,滿載了無數賞賜和眾人羨慕的眸光,祖孫幾人在車輪轆轆中出了皇城。


    流熏同祖母共乘一車,一路上祖母卻是無言。隻三妹妹謝舞雩羨慕的貼去流熏身邊,小心翼翼的用指尖輕輕觸碰她那頂牡丹花冠,口中還豔羨著:“顆心四妹妹鬧腹瀉沒能入宮,若是見到姐姐這頂花冠,說不準又要一把搶去呢。”謝舞雩說笑著,幾句話活靈活現的勾勒出霸道任性的四妹妹謝展顏,流熏心中暗念,許是這頂花冠是怡貴妃處心積慮留給四妹妹的,卻被她不識眉眼高低的一味奪了去。


    轉念一想,許是她同這頂花冠有緣呢。於是唇角露出一抹笑意。


    行過市集,華燈初上,處處繁華。老祖宗依舊微闔雙目在養神般,也不聽姐妹二人一路興奮的說笑。


    “老祖宗,可是熏兒做錯了事?”流熏似察覺祖母神色的異樣,才如做錯事的孩子,雙手握緊老夫人冰冷枯瘦的手,低垂個眸忽閃烏亮的眸子有些懊惱地嘀咕。


    老夫人並未睜眼,隻是反手輕輕拍她的手背,許久才歎氣連連,不置可否地說:“福兮禍所依,禍兮福所伏。”一絲苦笑漾在唇角,又忍不住歎一句,“狂風下,勁草先折。”


    一句話倒是觸動了流熏的心,勁草先折,前世裏祖母曾經無數次告誡驕矜自恃的自己,可她從未認真聽過。


    “是,老祖宗的訓導,熏兒銘記在心。”流熏應著,轉眼車已停在府門外。


    流熏在宮裏智勇雙全展露頭角一事早有人回府報喜訊,府門口張燈結彩,平日裏年節才用的八寶宮燈都高高挑起,以示隆重。一時間儀門許多人迎了祖孫幾人回府,道喜恭賀。


    更有丫鬟婆子們上前深深一福笑眯眯地說:“老祖宗大喜,大小姐大喜。”


    更有小姑母謝妉兒徑直迎向前,摟住了流熏左右看著,捏捏她紅撲撲的小臉欣慰道:“可見你祖父祖母沒有白疼你。如今一鳴驚人。”


    念在孫女在宮裏光耀門楣得了皇上和太後的嘉許,不亞於子孫金榜題名的榮耀,老夫人也斂了麵頰上那絲擔憂,旋即笑逐顏開的吩咐看賞,丫鬟婆子們更是喜氣洋洋。阿諛迎奉聲包圍了祖孫二人。


    燈影下,封氏率領女眷們款款而來迎接凱旋而歸的祖孫三人,更是摟住流熏上下看看心疼道:“自打你入宮,娘這心就噗通狂悸不定的。遣去打探消息的跑斷了腿兒,聽說你們姐妹被困火海,可是嚇掉了娘的魂兒。怡貴妃娘娘可也真是,如何不早透個信兒,害得人提心吊膽的。”


    流熏笑靨燦爛的挽住繼母的臂說:“勞母親擔憂了,有太後娘娘和貴妃娘娘照應,熏兒自然化險為夷的。”


    封氏轉身,看見影壁旁遠遠的立著女兒謝展顏,她懷抱小狗哈哈,巴巴地望著春風得意的流熏,惱得“哼”了一聲跺腳轉身。


    “顏兒,哪裏去?還不過來給你長姐道喜。”封氏嗔怪著,謝展顏滿心的不快,徐徐轉身碎步挪蹭過來,眸光在流熏頭上那頂花冠上掠過,深深抿了櫻唇,恨不得將那花冠一把捏得粉碎。


    “晚晴給大姐姐道喜了,大姐姐此番入宮為謝府光耀門楣,大姐姐辛苦了。”一個柔弱的聲音,晚晴斜挽個芙蓉髻,額頭幾綹散碎的劉海,麵色蒼白的過來。


    原本忘記了的一樁心事又浮現眼前。


    流熏陪了笑問:“晴妹妹的身子大好了?”


    “虧得旎姐姐妙手回春,一劑藥反比宮裏的太醫還靈,妙手回春呢。”晚晴感激地望向身後,人群中盈盈的立著方春旎,正笑望著她,眸光裏滿是讚許。


    流熏欣喜的迎上去挽住春旎的臂,親熱的喚一聲:“旎姐姐!”死裏逃生,能從宮裏全身而出,有多少話她想吐露給旎姐姐聽。


    “都累了,下去歇息吧。”老夫人也滿臉倦意,擺擺手吩咐眾人下去。


    回房時,流熏拉住方春旎的手不肯放手,一路同她講述宮裏的趣聞軼事。聽罷流熏的講述,方春旎秀眉微顰,透出幾分擔憂道:“熏兒,外祖母的勸告你有用心去體味,疾風之下勁草先折,是這個道理。”


    流熏淡然一笑道:“我本不想去爭這個勞什子,”說罷信手將那頂金玉花冠摘下重重置去一旁,那聲響驚得方春旎心頭一顫。


    “宮裏要尋的六皇子妃,日後的太子妃,母儀天下的皇後,當是個性情溫和千依百順的……擺設。看怡貴妃那張狂不可一世的模樣,嫁去宮裏做什麽新太子妃未必是什麽福事。”流熏側頭揉揉酸酸的脖頸,貼去春旎耳邊說,“不過,如何看,天下的男子都沒有我哥哥出色。”她壞笑地側頭望著方春旎拖長聲音輕輕問,“好嫂嫂,你說可是呀?”


    羞惱得方春旎杏眼圓瞪佯怒著去撕扯她的嘴,姐妹二人嬉鬧去一處。


    正在笑鬧,秋姨捧了一盤果子進來,也同方春旎如出一轍的眉頭深顰,毫無喜色。


    “秋姨,今日可以是為熏兒提心吊膽了一日?”流熏試探問。


    方春旎起身扶著散亂的鬢發,對了鏡子重新梳理秀發,秋姨拉起流熏為她整理衣衫,打著手勢告訴她,一顆心都要跳出喉頭了。流熏會心的一笑,忽然記起什麽去問方春旎,“晴兒的病,果然被姐姐一劑藥妙手回春了?”


    方春旎無奈一笑低頭打量菱花鏡中自己整理容妝漫不經心地說:“我哪裏有那個神通?不過是媽媽不依不饒的,見不慣晴兒那副模樣。倒是晴兒,病未愈,又來了月信,怕是那個事兒就耽擱到外祖母壽誕後了。”


    “倒是便宜了她逃過幾日!”流熏憤憤道。


    方春旎看她沉個小臉餘怒未消的模樣寬慰著,“得饒人處且饒人,你才說怡貴妃咄咄逼人,焉知自己行事不是如此?古人雲,敬鬼神而遠之。若她不好,道不同不相為謀,你自可以不去理她。這話我也在勸母親撂手,隻是她偏偏不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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