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熏依稀記起,前世裏,似是這一年就曾上演過這麽一出鬧戲連環,震驚朝野。太子景瓍被廢,皇上詔令百官保薦新太子人選,百官近九成多保舉六皇子景琛為儲君,更有百姓上萬民表為六皇子請命。聲勢浩大,亙古未聞。原本沸沸揚揚的薦儲議儲盛事就要以六皇子眾望所歸下登上太子一位而塵埃落定,卻不料就在冊封新太子的前夜,皇上忽然臨時改變主意,力排眾議,出乎意料的將廢太子景瓍從圈禁的上駟院放出,重立扶立為太子。怡貴妃和六皇子也鬧得空歡喜一場,敗興收場。封氏一族也頗受了些波及。那些處心積慮去巴結六皇子和怡貴妃以求富貴的更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前世裏,她還曾替這位風華卓然的六皇子抱憾,如今看來,什麽民心所向眾望所歸,難不成都是幕後有人操縱?早曾聽祖父感慨,朝廷這潭水之深,哪裏是常人所能涉足?如今看來,果然不是她一個深閨女子所能看透。隻是玨哥哥如何也趟入這湯渾水?


    她心下正在思忖,耳聽那琴聲再起,卻是一曲從容爽快的《流水》古曲,恰是小溪曲折山間衝開山石林木重重阻礙奔瀉直衝江海的曲章,不由令她心頭一動。更是不由得緣著那微啟的疏窗向內多看一眼,就見依著窗,幾樹紅梅映窗,襯出一張清雋的臉,表兄景玨一襲香色團蟒箭袖,低眉信手撫琴,淡定從容,仿佛方才談議的話題戛然而止,或是高手過招點到而至。


    六皇子捧起荷花盞繼續悠然品茶,隨口問:“皇叔近來身子可好?箭傷可是痊愈?”


    景玨眉目閑然,隻顧撫琴興致盎然,似未聽到六皇子景琛的問話,眸光似虛似實的投向眼前一樹映日怒放的紅梅徐徐道:“我這俗人,平日裏馳騁沙場同一幫武夫為伴,焚琴煮鶴,空辜負了多少春秋美景。才見著枝頭的梅花,竟恍如隔世。”


    這番話頗是感慨,和著琴聲道來,頗有番韻味。


    六皇子景琛手捧茶盞慢悠悠地品一口茶細細尋味琴音,抬頭時,更不免望去窗口那幾樹紅梅,一陣風過,晴空下樹樹梅花起舞一般散落漫天紅雨,點染瑩白的雪地。


    反令流熏有些心驚膽戰的向後避避,生怕驚動軒內的二人。


    “許久沒有聽二弟你如此酣暢淋漓的撫琴。記得當年你我兄弟隨了謝師傅學琴,二弟你還爭辯說男兒大丈夫,定當文以治國,武以安邦,做番開疆拓土的大事業,哪裏能同閨閣女子一般撫琴花下淺酌低唱。誰想時隔多年,你我兄弟幾人中,當屬玨二弟你的琴技最是出眾,父皇都誇讚不已。”


    琴音戛然而止,餘韻未絕,景玨垂眼望著自己一雙撫琴的手,伸出來已是滿手老繭,哪裏還是一雙風華絕代的少年的手。


    “少年張狂,不過隻那幾年。如今,怕是有心無力。”景玨不由淡然一笑道,旋即二人沉吟片刻,軒內寂靜無聲。


    六皇子這才起身踱步到他身邊,信手去輕掠一把琴弦,微微一哂,溫聲寬慰:“我知道你是為我著想,怕是功虧一簣。隻是我的性子你是最知道不過的……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景玨麵容上那點從容的笑意漸漸蕭疏,起身抖抖袍子就要告辭而去一般。


    倒是六皇子一橫臂攔住他饒有興致地問:“你猜,才小德子來報,皇上和太後在前麵恒春殿選美人,這花魁被誰個得了去?”


    流熏一聽暗驚,先時聽他們議論朝政還有些事不關己,如今忽然提到了自己,仿佛被人一把推到了他們眼前一般的措手不及。


    “哦?是哪個?”景玨問。


    “你最熟識不過的。”六皇子一臉玩味的笑帶了絲狡黠,手中把弄那茶盞說:“謝府,咱們那位小師妹,謝師傅的掌上明珠。聽說果然是個膽大心細與眾不同的女子……”


    “如此說,六哥屬意流熏表妹?”景玨問。


    六皇子麵頰掠過一抹莫名的笑意,“屬意謝家姑娘的人當是很多吧,當朝一品之門第,兩朝帝師的孫女,中堂大人的愛女……嗬嗬。”


    流熏心頭一沉,卻聽六皇子的話音裏滿是戲謔,又帶了幾分苦澀,“你當我樂此不疲嗎?也是情勢所逼,不進則退,身不由己。二弟呀!”六皇子的手重重拍在景玨肩頭,似有難言之隱,深深的一聲歎息發自肺腑。


    “聽說,老三竟然也在下麵動作,莫當端妃平日裏嫻靜端淑與世無爭的,怕也不過是掩人耳目。”六皇子不安的提醒一句。


    “六哥多慮了,老三那為人,百官怕是寧可去扶十二都未必去舉薦他。”景玨隨口道來。六皇子轉念尋思了說,“說到老十二我倒是想起來,莫小覷了這傻子,前些日子他不是還去謝閣老府提親,要去謝家大小姐嗎?”


    “他行事乖張屢屢如此,也不是一日兩日了。”景玨不以為意。


    流熏躡手躡腳的就要退下,隔牆聽音終非君子所為,好不尷尬,尋了風箏竟然意外的聽到這一段對話。


    冷不防一個聲音厲斥:“什麽人?”


    她一驚,一個瑟縮,忽然一把冷森森的鋼刀嗖的架在她脖頸上,驚得她雙腿一軟,險些跌坐地上。


    “我,我來尋這個……風箏,斷線了。”她支吾道,誠惶誠恐的樣子。


    還不及多分辯,軒門大開,從裏麵箭步躍出了世子景玨厲聲喝道:“何人大膽?”


    一眼看到流熏的刹那,他驚得神色愕然,驚得問:“熏兒,你如何在這裏?”


    他一抬手,禦林軍護衛齊刷刷的收了鋼刀退下,剩下流熏貼在廊柱上,緊捂了一顆狂跳的不定的心,訕訕地望著景玨。


    門內徐徐踱步而出六皇子景琛,負個手悠然打量了流熏溫和地問:“既是謝家表妹光臨寒舍,如何不進來說話?”


    寒舍?這裏是六皇子的宮院?可是六皇子這年紀早該建府離開宮廷……陡然,她記起,皇上寵愛六皇子和十二皇子,隻這兩位皇子特許留在宮廷。


    那拾風箏的鬼話也就騙騙那侍衛,可如今,她如何解釋?


    她徐徐舉起手裏斷線的風箏,硬了頭皮正要開口,忽聽身後傳來一個清亮驚喜的叫嚷:“媳婦,你原來在這裏呀!害得本王好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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